第157章 求签
作者:笑问锦衣      更新:2021-08-19 09:34      字数:3164
  便在这时,玄衣人忽然冷声道:“你横剑一抹,死了倒干净,剩下娇妻幼儿无依无靠,这一剑三命,你狠得下心么?”
  短短一句话,却击中了步惊尘心底最脆弱的伤口。
  他原本死意已坚,这时却不禁身子一震,掌上的力道骤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怔在原地。
  在他的咽喉一侧,剑锋已经划开颈上的皮肉,翻起一条寸许长的伤口,再深一分便成致命之伤。
  鲜血,缓缓注入剑上的血槽。
  剧痛频频传来,步惊尘却恍若不觉,呆呆地望着握剑的手,心知自己做过多年杀手,在江湖中结下的冤家对头多不胜数,如果自己一死,留下妻子孩儿孤苦伶仃,就算那些仇家未逼上门去,他们日后的生计也无着落,立时便陷入冻馁之境。自己纵是死了,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
  死,对他而言是容易的,挥剑在脖上一抹便一了百了,但在此刻,步惊尘却觉得掌中剑格外沉重,重得让他再无法推动分毫。一时,他心中如刀搅般地难受,死念全消,布满全身的杀气亦全部消失。
  玄衣人望在眼里,道:“你现在开口求我,或许我可以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步惊尘沉默不语。
  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是死,就像一个真正的武士,以死来维护自己战败后的尊严。
  一条是生,像一个江湖懦夫,得到生命,却失去了尊严。
  若在十五年前,步惊尘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条路,但是,现在……
  当啷一声,长剑无力地落在地上。
  步惊尘面如死灰,低声道:“我……我……求你……饶命。”
  短短六个字,却像费尽他全身的力量,说出之后,他悲声一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年。
  玄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冷笑,随之又被一种冷酷掩盖,他厉声道:“现在你来求我,便是跪下说也不为过。”
  步惊尘闻言,热血上冲,双目猛地暴出血丝,十分煞人。
  跪,是江湖最神圣的礼节。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朋友,却绝不能跪敌人。
  步惊尘知道,自己一旦跪下,半世英雄,尽将付诸东流。
  从此,纵横江湖十几年的一代剑魔,将失去一个堂堂男人的尊严,尚不如一条狗。
  但是,在他眼前,时而出现妻子的脸庞,时而出现孩子的笑脸,妻子饱含温柔的目光,孩子期待爹爹的眼神,仿佛一把钢针刺在他的心上,传出刻骨铭心的剧痛。
  玄衣人不住冷笑,笑声如刀,不断劈向步惊尘,生生击碎他的尊严。
  终于,步惊尘身体颤抖着,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他紧闭双眼,不敢正视天、正视地、正视自己,只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我……我跪下了。”说完这句话,他内心苦不堪言,眼角滚出两滴浊泪。
  “哈哈哈哈……”
  玄衣人放声狂笑,充满鄙视与不屑之意,道:“步惊尘,你死不了。因为你不是武人,是小人,不,是懦夫。你的人品,远远不配做我的刀下之鬼。”
  步惊尘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玄衣人接着道:“今天,是你一个步惊尘,明天,便是中原的千万武士都要跪倒在我的刀下,像狗一样地向我乞命。哈哈哈,我要毁掉的不仅仅是你们的武功,我更要毁掉你们的意志与骨气。哈哈,哈哈哈哈……”
  玄衣人在狂笑中扬长而去。
  寂静的林中,步惊尘仍旧直挺挺地跪着,似乎麻木了。
  远方,旭日自云霞下升起,金辉万缕,洒入林中,也洒在林外慧光寺的院墙。
  古刹之中,隐隐传出钟鼓梵音,伴随着僧众念诵晨经之声,听入耳中,令人一扫尘世俗念,心中涌起的全是一个“佛”字。
  步惊尘听着梵音,心中百感交集,两行浊泪,滚过脸颊,颤声道:“刑风,六哥……对不起你!”说完这几个字,他深深弯下腰,将头向地上重重叩下,任凭草间的露水打湿了脸颊头发。
  天色将近晌午,慧光寺的院墙与山门,均粉刷得焕然一新,寺内钟鼓齐鸣,气派非凡。
  院中的甬道两旁,分别站着一百零八名僧人,一律穿着酱黑色海青,戴着浅黄色钵形僧帽,脚上都是白布袜、方头布鞋,颈挂念珠,双掌合什,神情肃穆。
  走尽甬道,便是大雄宝殿。
  殿中灯烛明亮,香火缭绕,当中的铁香炉中焙烧着大块大块的檀香木,散发出扑鼻的异香。
  供奉佛祖的法台下,左右各站六名僧人,左面为头首六僧,依次为首座、书记、知藏、知容、知浴、知殿。右面为知事六僧,依次为都寺、监寺、副寺、维那、典座、直岁。
  这十二名僧人均为寺中德高望众的前辈,都披着大红金钱百衲袈裟,头戴金黄船形帽,手中各持经卷,默默颂读,周身上下如浴佛光,仪态极是庄严。
  在一片神圣的梵音声中,走来一个老僧,他身披紫金大袈裟,头戴佛三世像金冠,脖上佩着绀绿松花玉珠,面容清矍,白眉善目,显得格外地雍容尊贵。
  他,就是慧光寺的住持方丈净明大师。
  此刻,净明大师站在佛像的香案之前,手捻念珠,脸上微显焦急之色,喃喃低语道:“这几日连闻无极阁的血光之灾不断,孟千秋万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唉,阿弥陀佛,邪魔当道,天下不平,愿我佛法力无边,能保佑孟千秋渡过这一劫数。”
  正说着,一个小沙弥从殿外走入,合掌施礼,道:“方丈,无极阁的人到了。”
  净明大师闻言,一挑白眉,道:“他们到了么,在哪里?”
  小沙弥道:“人马停在寺外,孟千秋的轿子已经入寺。”
  “阿弥陀佛。”净明大师低声念颂一句佛号,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下来,当即快步迎出殿门。
  只见殿外的院子里,停着一顶青布小轿,当净明大师迎出殿门的时候,轿帘一挑,走出一个皓首白髯的老人,正是闻名天下的孟千秋。
  净明大师走到轿前,合掌为什,对孟千秋道:“阿弥陀佛,孟老施主今日比往年晚到了一个时辰,令老衲好生牵挂。”
  孟千秋抱拳回礼,叹道:“有劳大师为我挂念。唉,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两个月来,无极阁连遭血光之灾,老夫此次出门,不得不严加防范,因此耽误了时辰。”
  对于江湖中的事,净明大师不甚明白,但这几日里,摧心掌典威命丧艳钗楼,鹰眼焦成功魂断长生桥,无极阁两大总管双双毙命,闹得整个沧澜城都惊动了。慧光寺虽为佛门静地,却也有所耳闻。
  净明大师乃是有道高僧,对这些杀戮之事不妄下定语,只道:“孟老施主若虔心向佛,广积功德,必能修炼成正果,以佛力之无边,自能化解去这一劫数。”说着,将孟千秋让入大雄宝殿。
  殿中,香烟缭绕,莲台上佛祖端坐,金身在烛火下熠熠闪亮,法态平和,显得无比的庄严肃穆。
  孟千秋进得殿来,向佛像合掌礼拜,口中默默颂祷。
  在他礼拜之时,十余名黑色劲装大汉从大殿偏门跟入,分别把守四方,手中各持兵刃,杀机毕露,一看便知这些人都是江湖好手,保护着孟千秋的安全。
  大殿中,因多了几分杀气,顿然变得阴森起来。
  净明大师颇为不悦,但碍着孟千秋的情面,不便相责,道:“此乃佛门静地,寺中的弟子亦属佛门修炼之士,孟老施主如此剑拔弩张,未免……这个……疑心太重了吧。”
  孟千秋淡淡一笑,道:“大师身为高僧,不会知道江湖中有一句老话: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处虽是佛门静地,但我要面对的人却是杀手中的极品人物,只要有一丝破绽,那么佛祖面前,只怕也将变成血肉屠场。”
  净明大师摇头苦笑,道:“阿弥陀佛,孟老施主的话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孟千秋道:“小心些总不是什么坏事,无极阁已经损了两名高手,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说着,他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遍,当目光扫过殿梁上高悬的金漆大鼓时,眼中寒芒暴涨,犀利如剑,仿佛要洞穿鼓面一般,甚是骇人。
  净明大师本想再说些劝阻的话,但见到孟千秋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感到心中一寒,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孟千秋森然一笑,将目光幽幽转回,对净明大师道:“近日凶兆不断,我心中得不到片刻安宁,这几夜总被恶梦萦绕,每每回想,愈发毛骨悚然。”
  净明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岂不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心经》云:‘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这还是孟老施主忧心过重之故。”
  孟千秋道:“佛家宗旨以定寂为体,以慈为用。可惜江湖中的事却恰恰相反,慈者定为他人所欺,唯仗刀剑之利方能立足存身。”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殿宇之前,这些话只怕冲撞了佛气,不说了。净明大师,素闻你慧眼洞察天机,老夫想在佛前求一柱签,您看看是凶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