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阿痴
作者:笑问锦衣      更新:2021-08-19 09:35      字数:2355
  停了停,她又深情地说:“别人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乎。眼下,这间小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我说你是好人,你便是好人!”
  嫣然的话音如一道孱孱的细流,洗过夏侯刑风的心,那股戾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他感激地说:“人生难得一知已,想不到在我落拓江湖之际,居然还有人肯为我说一句好话,我……我……无言以谢,嫣然,我回敬你一杯。”
  嫣然浅浅地笑着,接过夏侯刑风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小屋中,红灯映醉,暖酒递春,飘满了不尽的融融春意。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喝着酒,把说不完的话,诉不清的情,都溶入一个眼神或一个微笑之中。
  夜,越来越深。
  情,也越来越真。
  这时,嫣然已有六七分醉意,她的眼波朦胧,双颊艳如桃花,肌肤中犹如要渗透出水来。她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道:“我们再碰杯,喝了它。”
  夏侯刑风关切地说:“你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一杯就算了吧。”
  嫣然却摇头道:“不,别的事可以算了,这杯酒却一定要喝。”
  夏侯刑风道:“为什么?”
  嫣然却又沉默不语,过了良久,她才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水,一滴滴地滚落,流过双颊,掉入手中的酒杯中。
  少女的心事就如江南的雨天,说阴即阴,说晴便晴。落拓汉将椅子搬到嫣然的身旁坐下,轻轻揽着嫣然的弱肩,柔声道:“怎么啦?好端端的为什么哭了?”
  嫣然哽咽道:“这十天里,咱们朝夕相处,虽然我连你的名字都有不知道,可我相信你必定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能与你度过这十个日夜,对我已是极厚的福缘,本不该再有所奢求,可是……可是想到你明天就要离开,从此天各一方,只怕再难见面,我便……便忍不住要……流泪。”
  她举起酒杯,道:“这一杯酒是嫣然祝你此去鹏程万里,一帆风顺。在以后的日子里,别忘了惜春小筑,别忘了嫣然!”她眼中的泪光不止,将这杯掺着泪的酒默默咽下。
  这一番话语虽然字句平淡,却是嫣然捧出缠绵极致的内心之语,每一个字都充满铭心刻骨的相思。
  夏侯刑风心旌剧震,他一向遭人仇视,又连遇惨变,对世上的真情已看得十分漠然,却未料到自己在最困苦的时候,竟会得到一位少女最真挚的情愫,顿时,如同有一道暖流注入他的肺腑之中。
  他久久凝视着嫣然的脸庞,心道:“人道烟花巷内无真情,岂知烟花女子情亦真。只是我有何德何能,竟让嫣然少女以一颗真心相许,这让我如何消受得起?唉,我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嫣然这一片深情。”
  此刻,这间小屋之中,一切语言都成为多余,唯有彼此默默传递的眼神,饱含浓情,当真是此情无声胜有声。
  两人的思绪神往,浑然不觉弯月已移至西窗,夜已渐深,烛已将尽。
  夜色清冷,残更敲过院外的长街。
  窗外,挂在惜春小筑门口的朱纱灯笼在秋夜的风中飘摇,红光隐约可见。夏侯刑风心念蓦然一动,暗付道:“如今我的仇家遍布江湖,天下虽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这家惜春小筑倒是一个极好的地方,任凭那些仇家寻遍天涯海角,却绝料不到我会藏身在这家二流的妓院之中。”
  想到这里,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轻轻捧起嫣然的脸庞,对她说道:“虽然十天已经过完,但我没说过要离天这里,咱们也不会再难相见。”
  嫣然不解地说道:“你说什么?”
  夏侯刑风道:“我落拓江湖之中,头上无片瓦,身上无分文,四海虽大,却不知何处是我的存身之地。倒不如在此留下,倘若鸨母愿意给我一份事做,我便留下不走了。”
  嫣然这才明白,她又惊又喜道:“真的吗?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夏侯刑风微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嫣然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欢声道:“后院厨房中的六宝儿在前天辞工回家了,眼下院里正缺人手,我去跟干妈说,她一定会把你留下,你放心吧。只是……不过……”
  夏侯刑风道:“只是什么?不过什么?”
  嫣然小声道:“你是知道的,这里是一家妓院。”
  夏侯刑风道:“那又怎样?”
  嫣然道:“这里的女人要伺候天下的男人,这里的男人却要伺候这里的女人。世上的人们都看不起妓女,更看不起妓院中的男人。你要在这里找一份差事,难事……你不嫌名声不好吗?”
  夏侯刑风不禁苦笑,暗道:“早在十几年以前,我的名声已被世人所不耻,如今还在乎什么?”他斟满一杯酒,一口饮尽,道:“不管做什么,总胜过食不饱腹,露宿街头。”
  嫣然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现在的心境,当初我入这一行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说完,她站起身,道:“我现在便找干妈去。”
  她走到屋门边,忽然回头道:“咱们相处了这些天,能不能告放我你的名字?”
  夏侯刑风却摇了摇头,道:“算命先生曾经说过,我的名字含满凶兆,连我自己都不愿再想起。倘若告诉了你,只怕日后会给你带来灾难。”
  嫣然道:“那……那又该如何称呼你?”
  夏侯刑风想了想,道:“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哪个不能用来当作名字?你只须拣一个顺口的叫我,便是我的名字了。”
  嫣然道:“怎么能这样呢。”
  夏侯刑风道:“这样不是很好么。”
  嫣然皱了皱眉,叹道:“倘若咱们不曾相处这些天,只听了这番话,怕不人人都把你当痴子看。”
  夏侯刑风淡淡地说:“我原本是这样的人。别人愿意怎么看我便任凭他们看去。”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痴子,这倒是一个好名字。嗯,这样吧,今后你便叫我阿痴好了。”
  嫣然喃喃念道:“阿痴,阿痴,阿痴。”她深深地望着夏侯刑风,道:“想不到惜春小筑这所风月之地,倒出了你这个痴心之人。唉,想来也是缘份。”说着,她撩起门帘,走出小屋,往鸨母住的房间去了。
  屋中,只剩下夏侯刑风一个人,昏黄的烛火把他的身影反射到墙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烛灯的火苗随风左右摇晃,映照的影子也在微微抖动。
  他默默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望着杯中倒映出的脸庞,自言自语道:“夏侯刑风!忘记过去的一切吧!因为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从现在开始,世上只存在的是阿痴,是惜春小筑中的杂役,是一个谨小慎微、安分守已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