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倔强
作者:笑问锦衣      更新:2021-08-19 09:36      字数:3091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沉沉暮色逐渐笼罩了天穹。
  两人进了酒铺,夏侯刑风反手关上屋门,随着门板“吱”的一声合拢,一切都归沉寂,仿佛和尘世的冤仇、烦恼、愁苦不再有丝毫牵缠纠葛,但两人心中,却都是深自神伤,悲苦不禁。两人都知道,生时无多,死别相至,此刻纵然良辰美景无数,又怎抵受得悲离恨别的阴影?
  夏侯刑风呆了半晌,见酒铺中桌椅倾倒,台案歪斜,一派颓败凄凉的景象,心想:“今日无论怎样,我须得打起精神,让嫣然欢欢喜喜、无忧无恨地离去。”于是将翻倒桌椅重新立起,扶着嫣然坐下,然后找了两根最粗的蜡烛用红布裹了,点在桌上,笑道:“你看,这是咱们的婚堂花烛。”
  两枝红烛一点,屋中登时添了几分喜气,夏侯刑风望着嫣然被烛光映红的脸颊,歉疚地说道:“咱们在一起三年了,今天才让你作一回新娘子,阿痴哥哥真是对不住你……”
  嫣然道:“什么都别说了,我已是很满足。”说着拉住夏侯刑风的手,道:“从咱们相识的那一刻起,我就盼着能有这么一天,阿痴哥哥,你来坐在嫣然面前。”
  夏侯刑风依言坐下,道:“嫣然,你不好,为什么不早些对我说这些话?否则也不至于……唉,我也不好,这么多年来竟没能体谅出你的心思,我真是……”他用力摇了摇头,又道:“不说了,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应该高高兴兴才对。”
  嫣然心中一酸,脸上却笑道:“对,今日是咱们大喜之夜,应该高高兴兴。”
  夏侯刑风四下寻视,自言自语道:“婚堂便要有个婚堂的样子,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东西可拿来一用,啊,对了,我去找些红纸剪成喜字贴在墙上,好不好……”他这么信口说着,忽觉得一滴水点落上手背,回过头去,却见嫣然强作欢颜,眼中已是泪落成行。
  夏侯刑风咬了咬牙,伸臂将嫣然搂在怀中,柔声道:“怎地又难过了?咱们不是说好今夜要高高兴兴的吗?来,别再流泪,给阿痴哥哥笑一笑看?”
  嫣然匆匆擦了擦泪水,向夏侯刑风楚楚一笑,却还是忍耐不住,“哇”的一声,伏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夏侯刑风眼中何尝不是泪光闪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悲伤,说道:“阿痴哥哥明白,嫣然不是怕死,只是不忍咱们分离。唉,自古相聚终别离,哪个不是如此?咱们不过早一些而已。”他用手轻轻抚摸嫣然的背脊,又道:“你平日不是极信菩萨么?岂不闻佛说,修五百年只能同舟,修一千年才能同枕,咱们前世不知如何辛苦修行,方才拥有这三年的相依时光,实是福缘深厚已极。相比起来,过去的苦楚烦恼,明日的短命夭亡,又都算得什么?”
  这番话语音诚恳,深深打动嫣然的心坎,她扬起头,望着夏侯刑风目光中深情无限,心中激动,真不知该怎样爱惜他才好,凄苦的脸上慢慢露出笑靥,低声说道:“是啊,时间不多了,咱们今儿欢欢喜喜的,谁也不许去想明天的事。”
  夏侯刑风点了点头,刹那间,两人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依偎而坐,彼此的心思,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
  红烛掩映下,两人的深爱便如一条长河,从心与心间流过,越深越无声。
  时间在静默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地夜色已深,月牙儿斜上西窗,将一抹淡晖透过窗棂送入屋中。
  这时,忽听屋门“吱”的一响,缓缓打开,跟着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嫣然吃了一惊,忙抓住夏侯刑风的手,颤声道:“是谁?”
  夏侯刑风道:“别怕。”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中,烛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正是傅英图。
  夏侯刑风微微一怔,随即放开怀中的嫣然,站起身,说道:“今日多蒙傅老掌门援手,此恩此德,在下铭记忆在心,没齿不忘。”说着躬身深施一礼。
  傅英图却将身一侧,不受夏侯刑风这一礼,默视着他,一言不发。
  夏侯刑风见对方眼神中似乎含着某种深意,心下暗自奇怪,便又道:“傅老掌门深夜前来,莫非有事?”
  傅英图点了点头,走上两步,忽地袍袖一翻,右掌中二指一弹,一粒石子自他指尖疾弹而出,向夏侯刑风面门激射过来。这一下突如其来,飞石眨眼间已射到夏侯刑风面门,匆忙之中,他不假思索,挥指也是一弹,正弹在石上。只见那飞石嗤的一声,方向顿改,激飞面上,直钉在顶梁上,竟将一尺粗细的木梁生生洞穿了一个小孔。
  然而,夏侯刑风的指尖与飞石一触,便觉出这粒石子射来的力道虽急,却是含着回力,自已即使不挡,石子射到近前也会斜飞,显然对方并无伤人之意。当下飘身斜退二步,望着傅英图,看他如何解释。
  只见傅英图仰头望着屋梁,缓缓说道:“日闻夏侯先生弹指飞石,先击折八骏马腿,再震飞他们的兵刃,这等指力,实是惊人。老夫好生佩服。”
  夏侯刑风淡淡地说:“不过是雕虫小技,贻笑方家。”
  傅英图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哈哈,好一个雕虫小技!”他笑了两声,面容一正,沉声道:“似夏侯先生这种飞石的指力,老夫在江湖这么多年,却只见过两次。一次是日间夏侯先生弹指却敌,天下英雄有目共睹,那是不必说了。另一次是在半月前的仙人渡头,老夫身受天野派杀手暗袭,命在旦夕,幸有义士飞石震飞东瀛七星镖,救下老夫一命。此等救命之恩,老夫片刻不曾忘怀。”说到这里,他目中精光大闪,盯着夏侯刑风,说道:“据老夫所知,半个月前,夏侯先生正在仙人渡头,是也不是?”
  夏侯刑风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傅英图却从夏侯刑风的平静中明白了一切,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长叹一声,说道:“外面的群豪现下正在歃血为盟,誓与你决一死战,明日天亮,他们就要杀进屋来,不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夏侯刑风心想:“生当此境,能有什么打算?”他望着嫣然,摇了摇头。
  傅英图道:“老夫倒有一个计较。一会儿你悄然从酒铺后门直奔东北方去,那边是玄武派弟子镇守的地段,老夫已吩咐他们明造声势,暗中放人。你冲出重围之后,速去沔阳东门的码头上,那儿有一艘乌篷船送你连夜北上,待过了丹江口,到了陕南地界,便进入玄武派的势力范围,若无老夫之命,天下再没人能追杀到你。那时天高海阔,任你快马长鞭,纵横驰骋,你意下如何?”
  夏侯刑风听了傅英图的安排,知他为救自己实是煞费苦心,好生感激,说道:“傅老掌门为救拙荆,已经大耗清修之功,眼下又全力助在下脱生,这等恩情,让在下如何报答!”
  傅英图摆了摆手,说道:“你救老夫于先,倘若说到报答,应是老夫报答你才对。况且咱们行走江湖,当以恩义二字为重。看你如今所作所为已经去恶存善,日后只要你在西北省走动,便是玄武派贵宾,武林之中,谅来也不见得再有什么人敢与你为难。”他这几话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夏侯刑风心想:“此时我已无路可走,倘若托庇于玄武派门下,自然能得到安全,以傅英图的威名,江湖上的确是无人敢向玄武派的宾客生事。”
  然而,他又望了一眼嫣然憔悴的面容,胸中猛地生起一股倔强之气,心道:“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却向别派托庇求生,算什么英雄好汉?江湖上千千万万人要杀我,就让他们来杀好了,有何惧哉!”
  言念及此,他淡淡微笑,向傅英图施了一礼,说道:“傅老掌门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拙荆伤重,实受不得得过且过颠簸之苦。我夫妻便留在这小酒铺中,哪儿也不去。”
  傅英图愕然,没想到此人为守护爱妻,连自己的活路也不要了,又劝道:“此事有关你生死大事,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你不见外面群豪已在摩拳擦掌,一旦杀进来,区区这间小屋岂能抵挡,转眼便被夷为平地。”
  夏侯刑风依然淡淡地说:“他们要来便来吧。在下既不能挽救爱妻的性命,又不能保护幼女的周全,索性舍了这条命,成全天下英雄的一世侠名,岂不是好?”
  傅英图见他一付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知道他是为了妻子性命难保,是以不愿独生。此刻他心意已决,自己再劝也是徒劳,于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老夫还复何言?”
  夏侯刑风却上前两步,道:“傅老掌门,在下还有一事奉托。”
  傅英图忙道:“什么事,你说吧,老夫决无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