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畜生，老子都回来了，还不滚起来！”脸上盘着颀长刀疤的凶恶老乞丐爆喝一声，本就睡眠很浅的小乞丐在惊恐中猛地坐起，他今年刚满五岁，畏惧的看了眼男人，准备往外跑。
  老乞丐最见不得他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叫人心慌，他厌恶的想着，朝小乞丐走去。
  今天也很疼，二狗又骗他，天下哪会有想着不疼就不疼的好事？小乞丐捂着肚子蹲在破庙外面，面无表情的忍着疼，满眼冷漠。
  疼痛缓解之后，他走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头。
  今天他的目标是一个满头白发、面相温和的男人，他已经观察了男人好几天，那人左后腰别着一把做工精良只有巴掌大的小刀，右前腰挂着钱袋。
  他不可能同时偷走两样东西，也不能偷一个人两次，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个大胆的策略。
  烈日当空的午间是人最懒散的时候，那个白发男人依旧在街面上闲逛，这并不合常理。
  朝歌再怎么新奇繁华，一条街也绝没有让人逛整一上午的吸引力。
  小乞丐深知这一点，但他依旧顺着人流靠近了男人，在与男人擦肩而过的一瞬，他拿到了男人的钱袋，随即男人扣住了他的手腕。
  “全部拿走？你也未免太贪心了点。”男人声音温和，小乞丐深吸口气。
  他挣开男人的手，撸起袖子，光明正大的打开钱袋，拿出一颗碎银，“我只要这个，好不好？”
  男人看着小乞丐伤痕累累的手臂，对上他乌黑发亮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好。”
  小乞丐在男人转身的一瞬疯了似的往回跑，他自己都不知跑了有多远，直到筋疲力尽。
  荒凉的旷野之间，他松开握紧的手，那把精致的小刀在他手中印出深痕，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个白头发的人果然也在观察他，他故意的，他故意给了他这把刀！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
  回到破庙，凶恶的男人还在睡梦之中，他极其小心的支起一个很小的陷阱，能让老乞丐摔倒就够了。
  老乞丐从睡梦中醒来，他摇摇晃晃的从小乞丐手中夺过银子，莫名绊了一跤，转过头就对小乞丐一顿狠踹——“小畜生，出去一天就偷这么一点回来，这点银子够买点儿什么？没用的东西！老子养条狗都比养你有用！”
  小乞丐捂着头退到角落里，满眼的绝望。
  失去这个机会，下一个要什么时候才会来？
  或许在这之前他早就已经死了。
  老乞丐拿着银子出门买醉，在破庙门口遇见了一个面色温和的男人，手中捧着一锭银子，“想要这一锭银子吗？”
  老乞丐摸不清这个男人的来路，但有谁会和钱过不去？
  “怎么着，白给？”
  “闭眼，我数三声，银子给你。”男人大笑起来，骗傻子呢这是？
  但他闭上了眼，心中满是慌乱，这什么玩意儿？他怎么不受控制的闭眼了？他想叫却叫不出声，连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
  小乞丐听见声响，跑到庙门口，正好看见老乞丐闭眼站着。
  “二”
  他看了眼白发男人，吸了口气，将巴掌大小的刀从背后推入了老乞丐的胸口。
  血侵出来，染红了他的手，他想把刀拔出来还给男人，却因为恐惧的颤抖而失败。
  他害怕极了，但他没有哭，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白发男人走过来，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解恨了吗？”
  “……”他抿着唇，下意识抓紧男人的衣袖。
  下一个瞬间，老乞丐在他面前化为飞灰，他脑袋一片空白，又听见男人又问，“解恨了吗？”
  “……恩”
  男人把他抱起来，双脚腾空，他才忽然回过魂来，挣扎了两下——男人的衣服被他弄脏了，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去报官？
  他察觉到男人要把他放下来，猛地扑到男人怀里，手指紧掐着男人背上雪白的衣袍，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否则我在街上闲逛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光明的世界，你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出来，他又一次猛地从梦中惊醒——
  梦里那天已经过去了七年，如今他早已不是朝歌城里的小乞丐而是冬来仙尊的弟子，更有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洛临渊。
  人修仙道如逆风执炬，时时刻刻如临深渊，这个名字是师尊希望他有纵临深渊，亦不惧向前的勇气。
  想到这里，洛临渊快跳的心平复下来。
  他朝窗外一撇，发现已是近黄昏的时候，心中一惊，连忙洗漱了一番便向门外走去，他边走边想，昨晚真不该睡觉。
  今天是苍穹剑宗的大日子，有一位闭死关的老祖决意飞升，他想去看看。
  那位老祖飞升定在一剑峰上，好在他这问道峰位置绝好，刚巧能看见，于是唤出把做工粗糙的飞剑，心想飞得高看得远，又有些遗憾师尊不许去近处观礼。
  飞至高处，洛临渊抬起他稚嫩的手遮在眉眼上，避过金红的光，举目北望。
  黄金羽翅的凤凰云彩赶着圆日向西，大地苍黄。
  他静静的坐在山巅斜插出去的峭壁石岩上，吹过耳边的山风喧嚣热烈，夹杂着时人或高或低的模糊议论。
  不多时，流云已变成腾飞的巨龙盘踞在空中，龙首涎着红日，凤凰化作群鸟四散，涅槃般的烧起来，苍红透金，山风里裹挟的话语清晰起来，“神龙曜日，好兆头！老祖飞升一定能成！”
  一声高过一声的感叹中只有洛临渊的感叹是低沉的。
  他知道飞升必然失败。
  孤峰顶的山风呼啸的吹着，洛临渊那双乌黑澄澈的眸子映着火红的夕阳，瑰丽而明亮，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师尊为何不让他去观礼，为何有人明知不成却还执意飞升？
  墨黑绣银的下摆猎猎作响，他给了自己许多答案，或许那位老祖正是知道不成才选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行天地壮举聊以慰藉，又或许是浑身上下都熊燃着孤勇，一往无前的奔驰。
  烈焰烧去了桀骜，神龙摆尾隐去身姿，雷云聚拢，乌黑发紫，正北的一剑峰，雷声四起，天劫将至。
  电闪雷鸣之间却有清淡之词悄然响起，“飞升就是死路一条，你怎么会想死？”
  “庸碌的活着，师兄要叫我生不如死？”
  “我只是希望你能安享晚年。”
  “我怎么可能庸碌的老死？”
  “幼稚！”
  “都这个时候了，你该说句好听的庆贺我……”
  数十道雷光斩裂碧空，袭向一剑峰，对话在此时终止——
  霎时间，一剑峰被笼罩在了光明与黑暗之间。
  此间唯有灭苍生千万的天地之威，与一道孤而直的剑光——
  雷光化青烟消散，雷云泯灭于天地间。
  满山沸腾！
  那位老祖竟能一剑斩天劫，如此威能该是何其强大？！
  而剑光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它孤直的向上。
  少倾，雷云再度凝结，百余道雷光带着吞天噬地的威能劈向剑光，却不过多撑了一会儿。
  雷云再度被剑光一斩为二，却再聚不起来了。
  斩雷云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开通天途。
  剑光离天越来越近，天穹裂开个口子，天光垂落，天域神州每一寸土地都因这道剑光而染上璀璨的赤色。
  洛临渊的袍子静垂着，风不再吹了，柔和而宁静，如孤独的勇士在黑暗中奔驰，跨过山河胡海最终窥见天光。
  一道极轻微的叹息与轻笑后，无法被苍穹弟子察觉的凶险降临一剑峰顶。
  隐没于金红的群星极亮一瞬，又黯淡一瞬。
  剑光冲入天穹，天域神州还是从前那个天域神州，没一点不同。
  禅尊道一声悲天悯人的佛号，天地间安静下来，苍穹弟子们才知道原来有禅宗的大人物前来观礼。
  这伫立世间万年的仙山回归了它本来的样貌，宁静肃穆，清高孤远。
  飞升果然以失败告终，洛临渊却想，人之修行便是为了飞仙觅长生，可这长生究竟何处才能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