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过，这外门大选本也不必这些师长们坐镇，但他们既然来了便不得不做些事情。
  他们得装模作样的选一番。
  那就选呗，也不知道最终这六个人能不能有一个入得内门。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要做选择那便总有先后之分。
  淳于小霜是所有峰主里脾气最好的，长得好看，笑起来又甜。
  在这种时候，她往往会占很大的便宜。
  当年抢走那至关重要的三分之一也是因为她长相温柔，那孩子又性格温软，见着其他人就哇哇大哭，尤其是身为戒律的宁心远。
  “小霜，你就最后来吧？”
  出声的是掌门叶良吉，装模作样当然要他带头，表现的好像大家都很重视的样子。
  “好啊~”淳于小霜根本就无所谓，反正她不缺弟子。
  然而世间物极必反，与她相对的，麟游峰的秦风眠，他便是那个十年收不到一个弟子的划水仙师。
  这会儿，有执事开始向六个少男少女宣讲苍穹师长的所长，以便随后的选择。
  此时，懒到出尘的秦风眠还在睡梦之中，与战峰成了最积极的一支。
  苍穹以战剑闻名于世，闻名于世的代价就是死亡率高。
  缺人，着急。
  至于其他几位峰主，几百年如一，都很正经的样子。
  叶时雨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六个少男少女中的某个熟人，准确的说，是洛临渊的熟人，很熟，在山下认识能有五年了。
  洛临渊显然也很关注那个熟人，只是他的关注表现为无意识的蹙眉，似乎对那个人有所不满。
  一早便知道有猫腻的叶时雨看准时机开口——“唉，最左边的那个，眼熟啊~”
  叶时雨一句说完发现洛临渊没有要生气的预兆，便接着说，“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偷偷抄了静心凝气诀让我发现了的那次，就是送给了这个人！”
  洛临渊顿时不想理他。
  抄静心宁气诀的时候被发现完全是因为苍穹的静心宁气诀有好几个版本。
  既然要送人，当然要仔细挑选，尤其是在涉及修行的时候。
  修行需谨慎他不知道吗？
  洛临渊想，既然从他手里送出去，那便要是最合适的那个版本。
  他们的谈话自然而然的落到无聊的苍凛耳里，他看着洛临渊嫌弃叶时雨的脸，很是欣慰。
  和刚捡回来的时候比，洛临渊已经变了很多，这些变化大多是好的变化，苍凛自然很满意。
  人老了果然很喜欢回忆，苍凛随即把五岁的洛临渊和十二岁的洛临渊拉出来比较了一下——
  当年在朝歌发现洛临渊这绝妙天赋时，苍凛观察了很长的时间，毕竟他子孙运很差，要谨慎地选。
  起初洛临渊给苍凛的感觉是非常凶狠甚至残暴的，他见过他与野狗抢食的场景，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么小个孩子可以吃下狗血馒头，面不改色。
  不要小瞧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凭借一时狠劲和敌人鱼死网破，但大多数人都无法冷静的吃下浸血的馒头。
  尤其是狗血，腥的很。
  当时他觉得这个孩子如此凶狠怕不是以后要弑师。
  正在他因为舍不得这绝好的天赋而满心纠结时，又发现洛临渊会给同样过的很惨的小姑娘分食，觉得他好像有那么一点善良，又当然他也会邪恶的想洛临渊是不是要把人家小姑娘骗去卖掉。
  可实际上，洛临渊一直在保护那个小姑娘，他甚至可以把辛苦抢来的馒头全都给她，直到她被卖入妓馆。
  没错，苍凛真是在小姑娘被卖掉之后出现在洛临渊面前的，他观察了洛临渊整一年，而他决定收下这个徒弟的根因在于，洛临渊并没有试图去救那个小姑娘出来。
  苍凛欣赏这份知难而退的勇气与果敢。
  世人常说知难而退是懦弱，对迎难而上无比推崇，可对于仙道来说知难而退的人往往比迎难而上的人活得长。
  退避也是一种勇气，当然，世人习惯将之称为止损。
  而这世上关于知难而退最好的例子就是苍凛自己。
  知难而退的自己活到了现在，迎难而上的师弟已经死了好多年。
  在苍凛看来，需要迎难而上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退无可退。
  洛临渊还有退路，他选择了退路，苍凛很喜欢。
  但苍凛从没问过洛临渊为什么放弃了那个小姑娘，他肯定这是一个心伤，这种微妙的问题师尊这种背锅的长辈角色不适合问。
  那种露骨的凶狠已经被苍穹教化深埋了起来，如今的洛临渊就算生气也不会露出獠牙胡乱咬人，甚至变得有一点可爱。
  虽然当年害怕因为弄脏衣服而被丢掉，紧紧抓着他衣服的洛临渊也很可爱，但相比起来，还是现在这样会顶嘴、会生气，知道自己是苍穹小师叔的洛临渊更可爱。
  苍凛很高兴，洛临渊不再那么怕他，
  如果在至亲的面前都要尊礼的像尊雕像，那这亲可就不那么亲了。
  诸多变化中如果非要说一点不好的，那苍凛觉得是洛临渊长成了个变扭的孩子。
  他很介意自己的过去。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不是交到了除叶时雨以外的新朋友了吗，苍凛高兴的弯起了嘴角。
  苍凛在一旁自恋自己教子有方，叶时雨快步跟上，想让可爱小师叔变得更坦率一点，这可是师叔祖托付的重任呐！
  于是，他开口说，“潇洒的拒绝了你的邀请，却又自己来了，有意思。”眼见着洛临渊的眉头拧的越来越深，叶时雨又加了一句，“这种人，还是不要给他机会了吧？”
  “你很烦！快闭嘴吧！”于是叶时雨就真闭嘴了。
  开玩笑，这可是他‘小师叔’，修的还是要命的杀剑！便是年长也慌呀！
  作为苍穹八卦通，先前报名的时候叶时雨就偷溜到寻仙镇上见了这人，还小小打听了一下。
  那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一件小事。
  话说，当年本应该好好在温室里被呵护的洛小树苗，因为师尊是那位总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冬来仙尊而被要求去山上打猎。
  幼小的洛临渊也奇怪的问，为什么要去打猎呢？
  山上其他人不都是静修的吗？
  冬来仙尊回答说——你修的可是杀剑道，不见血光，怎么修？
  因此，洛临渊与台下那个少年相遇了。
  那日是个大晴天，洛临渊本来只想去山野林子里打只山猪试试庖丁解牛的可行性，谁知却遇上山里凶猛的了野猪王。
  而苍凛从小就教他，确定了打不过就得跑，修行者报仇百年不晚，死人才没未来。
  可那时的洛临渊才丁点儿大，哪里跑得过野猪王？
  于是他屏息凝神，开始装死。
  但野猪又不是大黑熊，装死能顶什么用？
  这时，便遇上了这少年。
  少年弓箭使的不错，确实不错，挽弓射穿了山猪的眼睛，但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以外也没起什么别的作用。
  面对愤怒的野猪王，他们俩能活下来自然是冬来仙尊给洛临渊挂胸口上的符咒起了作用。
  死里逃生也是一件有利于修行的事。
  如此，他们就认识了。
  少年姓张名求道，是山下村民，一家好几代人都叫这个名字。
  那时的洛临渊作为从天而降的小师叔突然出现，山上许多弟子颇有不满，他又不是外向讨喜的性格，人缘自然便不太好。
  彼时的洛临渊穿着脏兮兮的袍子，皱着张小脸的站在张求道家门口。
  张家爹娘殷勤的留他吃饭，感谢他救了自家儿子。
  但他其实却更想要问这家人借钱买件新衣服。
  那时的叶时雨比现在讨厌十倍，这么脏兮兮的回去肯定又要被笑，可他从来就没钱。
  “小仙师，衣服脱下来给你洗洗补补吧？”
  张求道长洛临渊三岁，生性质朴心思细腻，他注意到这个小仙师老抓着衣服看，还总皱眉，便想他是不是嫌脏。
  那些传说中的仙人，可都是一尘不染的呢！
  “谢谢。”
  那时的洛临渊还没染上苍穹的傲气，也没多少身为‘未来仙人’的自觉，就觉得替他解围的张求道很好。
  离开前，洛临渊认为他应该回报张求道救他的勇敢和他娘补衣服的好手艺，很真诚的发出邀请，他说，“你想和我回苍穹修行吗？”
  把一个人留在苍穹对他来说，很容易。
  就算问道峰不能收，也能把他送到淳于小霜那里去。
  可张求道却拒绝了他。
  后来的两年他俩常一起打猎，洛临渊又问过两次，但都被拒绝了。
  然事不过三，但他还是悄悄抄了静心凝气诀当做谢礼送给了张求道。
  洛临渊冷着脸想着为何这人三次拒绝他的邀请，如今却来了。
  他会选问道峰吗？洛临渊拿不准。
  他看了张求道一眼，两息之后看了第二眼。
  “你很在意的话，把他要到问道峰来不就好了？反正不管你收谁我爹都会很高兴。”叶时雨笑嘻嘻的说。
  六百年前问道峰成了冬来仙尊的私有财产，虽然这是该关起门来说的家里事，却依旧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洛临渊是只能当祖宗供着了，可若他愿意再收一人入峰为徒，千年后问道峰也能收回来，他们可从没想过洛临渊会一直留在苍穹。
  师叔可是郑重强调过‘代管’这件事。
  洛临渊是苍穹的小师叔，而不是苍穹弟子。
  “他拒绝了我三次。”洛临渊表现的像是不想要收人过来，但又有那么一点想知道为什么被拒绝。
  “他没有拒绝你的权利。”叶时雨拍拍洛临渊的肩膀，眉间染着肆意姿狂，“你可是小师叔呀！”
  苍穹性傲，却也着实有骄傲的资格。
  屠天屠地的凶神，照耀苍生的太阳都自这里一脉而出，莫说肆意姿狂，便是要在这修行界称个帝王又如何？
  如今偏安一隅也不过是因着此世唯一道——飞仙觅长生。
  “我觉得你适合去做山匪。”洛临渊讽刺叶时雨霸道，
  可实际上他才理应是最霸道的那个，修杀剑，说的是我若不高兴就宰了你，顺便还能提升修为的那个意思。
  但强扭的瓜不甜，他没那个喜好。
  “哎哟~咱们风华绝世的小师叔~你想啊，如今咱们苍穹的名声就只剩下与战峰那些暴力剑痴，多单调！虽说我要去当了山匪听起来会很有新意，可那不是丢你的脸吗？”
  “我来。”洛临渊懒得理他。
  叶良吉吃惊又欣慰，若是洛临渊真收了谁进问道峰，直接入内门他都没有任何意见！
  叶时雨阴谋得逞，问道峰多一人，洛临渊便不能再挖块石头把门堵起来了吧？！
  万众瞩目之下，洛临渊来到台前，他只说了两个字，“你来。”
  话太少太冷，容易被误解成趾高气昂，叫人不喜。
  台下人不知谁仙缘如此深厚，能被冬来仙尊的弟子垂青，哗的炸开了锅。
  远处看着这边的苍凛抬眼一笑，叶良吉轻咳，“临渊，你还小。”
  “你来吗？”洛临渊往前走了两步，又问。
  “谢谢，”张求道沉默了许久，“与战峰，可以吗？”
  这是第四次拒绝。
  “……”
  洛临渊退回，叶时雨不解，叶良吉有些遗憾，战胜点了点头。
  “你……”叶时雨拍了拍洛临渊的肩膀，“别难过。”
  洛临渊却好像也不觉得生气或者遗憾，只是平淡的说，“苍凛说过，修仙也是随缘。”
  洛临渊说话很在理，可直呼冬来仙尊的名讳，说明他很不满。
  但冬来仙尊很满意，他满意大家都满意。
  接下来的事情变的很简单，世人皆妄想，谁不想入问道峰与冬来仙尊的弟子一同修行？
  后一人上前问，可否入问道峰，只是洛临渊都冷着张小脸，坐在冷冰冰的石板上，一字一顿的连说了五个‘不’字，叶时雨一脸贱笑，“小师叔，你瞧，你这白玉的小脸儿都不好看了。”
  后一人也识趣，选了面相温和的淳于小霜。
  余下三人寻常的选了各自中意的峰，远处的苍凛却皱了眉——又是早已定下的，真是叫人厌烦。
  叶时雨一直都很关注他家师叔祖，自然而然将这一分厌恶收入眼中，依最后这三人的剑鸣程度来判断，他们此前早已接触过修行，只是被安排以大选的方式入门。
  苍凛不喜欢这样，门面门面，苍穹身为天下第一剑宗本该高悬于天上，如今却被尘世束缚到连外门选拔都要装模作样，一群废物！
  尤其是三人中那个沈姓少年，听他名字就知道他出于何处。
  过会儿他又想，沈家也是可笑，身为山门中的修仙大族，居然还用选拔的方式送人入门，既然怕别人说他们走后门，那就送去剑阶啊！
  不敢送剑阶就往入门大选送，迂腐！
  但他不会站出来责令师侄们改正言行，他不做无用之事，更不做做不到的事，便任由这世界腐坏下去，任它自根茎腐烂，某日——轰然倒塌。
  叶时雨不会想这么多，他只是暗自高兴，他早就听说过那个沈姓少年的事，等他入了内门一定会有好玩的事发生。
  修仙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