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如明日的冬来仙尊从来没处理过孩子吵架这种问题，在他一千多年的漫长生命中，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现在，他需要考虑了。
  苍凛被掌门因为‘孩子吵架’的问题找回苍穹后，他先去找了两个小磨人精，结果发现，他并没能说服任何一方。
  这似乎成了一个‘要女儿还是要徒弟’的棘手问题。
  “活该。”
  这话是淳于小霜说的。她如今是翅膀长硬了的鸟，在冬来仙尊不是因愤怒而变得危险之前，无所畏惧。
  包括掌门人在内的其他峰主就不敢像淳于小霜那样说话了，毕竟他们当年就不算是太亲近，后来又做了些错事。
  “师叔您看这……”
  叶良吉抹了把汗，他也不知道这该怎么办，从来宗里这种问题都是一起罚，罚过就过了，可这两个小捣蛋鬼……
  “以前怎么处理？”
  冬来仙尊小时候是个极其守礼的好孩子，被罚的从来都是道一，他不知道。
  “罚。”宁心远如实回答。
  “怎么罚？”
  “后山禁闭，三月。”
  “不行。”能这么罚洛临渊，但不能这么罚阿修，但只罚一个，他可能就真要面临复杂的选择了。
  “讲理？”商陆提议。
  “不好讲。”
  苍凛并不是很了解这个女儿，但他知道她的来历，知道她们那族人的思维方式和常人不同，她们的道理不好讲，讲不好会更麻烦。
  “师叔祖，我教你呗~”
  叶时雨不知死活的凑过来，被叶良吉瞪了好几大眼，。
  “小时雨有办法？”
  “有啊~”
  “怎么？”
  “关禁闭，就关在问道峰，两个关一起！然后师叔祖你和他俩说，不和好就别想下山，过几天他们自己就和好了。”叶时雨天生就很会哄姑娘没错，可这种办法真的能奏效？
  “各位师侄可还有其他办法？”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同摇了摇头。
  “那便试试。”
  于是洛临渊和阿修被放回了问道峰顶，确保他俩低头不见抬头见。
  而苍凛则现身说法。
  “确实，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你们会有矛盾，会吵架，这很正常。但这必须有个限度。”
  “你们现在还小，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但就算这样你们也该清楚，世上称得上‘好’的人，比修行者本身更加稀少。”
  “出了这座山，有很多人会想方设法想要你们的命，一个人，活不了。”
  “我更不可能无时无刻守在你们身边，你们能依靠的唯有对方。”
  “可她冷酷无情，哪里是能依靠的！”洛临渊才不吃苍凛这一套。如果他做得好，怎么会在山下卖票？
  “仙道独行本就是一个人的事，谁都靠不住！”
  “……”
  从各个方面来说，现在说话最有道理的……反正不是我们曜如明日的冬来仙尊。
  所以他当年才坚持要抹掉小丫头的所有记忆，如今，你说说这孩子怎么教？
  “可以，你们说的都很在理，”苍凛笑的越发和蔼，“但你们知道修行界唯一的真理是什么吗？”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禁制我放这儿了，你们俩，如果不和好，这辈子都别想下山！”
  阿修和洛临渊看着苍凛的背影面面相觑，阿修先笑，她还笑着说，“才不会！”
  洛临渊虽然也这么想，但他不会说出来。
  很快，这一天就过去了，洛临渊练剑，阿修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洛临渊想，这个随手捏的阵法又没多高级，等他破境自然就能下去。
  阿修则想，衍术千变万化，哪儿有说下不去就下不去的道理？给她点儿时间，她肯定能算出什么时候能下去。
  “师叔祖，我可能错了。”在外边和苍凛一起用镜术窥探的叶时雨有些沮丧。
  苍凛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说没关系。
  “师叔祖，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叶时雨抓紧时机，可怜兮兮的问苍凛。
  “什么？”
  “为什么临渊这么生气？是因为他出生就没爹娘吗？可没爹娘也没关系啊！他那么好的天赋，多少人抢着对他好都来不及呢。”洛临渊从小就很忌讳这个，弄的叶时雨和他说起已故的娘时都要装出一副很沉痛的样子。
  还记得当年和他第一次说自己娘是因为时日无多又飞升无望，方在寿数的最后三年以无数灵药温养为苍穹生下了他。这之间多的是对苍穹的恩义，别说对他爹的爱，就连对他这个儿子也没几分时，临渊的脸色可吓了他一大跳呢。
  叶时雨是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介意。
  “我可以告诉你，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能说出去——先发誓！”
  如今的苍凛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好说话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又或许是这世上他看得上的东西很少，以至于他看上去很大度，非常，非常的大度。
  尤其是对小辈。
  这些孩子如今的困惑许多年前他都曾有过，又何必非要装的与世无争？
  他已经装厌了。
  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没什么意义，只是人想得太多，才赋予了它们意义，大多还是无用的妄想。
  这些孩子们未曾见过斩杀道一时的苍凛，又晚生了千百年，只识得成了仙道大家的东来仙尊，于是苍凛在他们眼中，极好。
  “我发誓！”叶时雨兴奋的叫道。
  关于苍凛的传说，他可是从小听到大。
  据说他杀死道一后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比如说，他渐渐变成了个温和的人。
  然而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很少再被提起，几乎成了忌讳。
  但叶时雨是个热爱八卦的孩子，他想，既然师叔祖已经变成了好说话的师叔祖，那~谁要管以前怎么样呢！
  “我刚捡到临渊的时候惊讶于这样的天赋居然能被留到五岁没人捡，就问他说，‘你怎么都不知道往朝歌测试场溜一圈？’”
  苍凛怕叶时雨对朝歌不大了解，又补了一句，“朝歌测试场并不设限，朝廷与天下巡查为了和各大仙门抢人已经算做到了极致。”
  叶时雨点点头，问说，“那他为什么不去？”
  苍凛如今回想那时的光景，最先想起来的是洛临渊那双黑亮的眼睛，那是双藏着深情的眼睛，深沉而不自知，“他和我说，‘如果不是就会被打断腿扔出来，腿断了，就死了，不能去。’”
  叶时雨听到这里心下生出些愧疚，窘迫的抓了抓头发。
  他眼中的朝歌和洛临渊眼中的朝歌原来这么不一样。
  苍凛从怀里掏出凉糕，分给叶时雨一块，“一会儿可得说是你到小厨房拿的，小霜的剑如今已经使的很好了。”
  叶时雨听的笑出声来，心里那些愧疚与难过消下去融在心里，他只想，以后要对洛临渊更好一点，虽然那家伙总是很变扭。
  “是！保护师叔祖也是我们这些后辈该做的！”
  说完，叶时雨又问，“可师叔祖你还是没说他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别人说爹娘不好。说来，世上明明就有很多不好的爹娘啊！小霜师姑还说，就这世道，大多数的父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与仙门结缘的富贵人家能有几个像样的。”
  “就连我爹……他除了给护身符也没什么好的呢，要是让他在大师兄和我之间选，他也肯定会选大师兄。”
  说起这些，叶时雨多少也有些无奈，昭明君如孤松之独立、高天之明月、此世之明光，这位大师兄那是真真比不上的人杰，对这样一个人当真是连嫉妒都生不出几分，只有敬仰。
  说到后山那颗明星，苍凛也多少严肃了些，摆出师长的作态，“你爹是苍穹的掌门人，自然不能有太多私情。他给你这些资源已是尽力，要懂得珍惜。”
  叶时雨缩了缩脖子，他想，原来师叔祖只要稍微正经一点就会很吓人，他连忙摆手，说，“师叔祖，我们又跑题啦！”
  有些东西是埋在骨子里的，哪怕苍凛早已决定舍弃，可那些诞生于岁月的习惯总会在不经意间探出头来，下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长者。
  “一件东西，人只有拥有才能评价好坏。你有，可以因为不够多觉得不好，”苍凛又指着水镜说，“阿修有，也可以因为不够真诚觉得不好。”
  苍凛放下手，伴着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叹息说，“但临渊没有，我也给不了他，他连说好坏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会不高兴，在他心里，这是无可弥补的缺憾。”
  “那他可以想他爹娘其实很好，不就不生气了吗？反正没有，他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咯？”孩子天真无邪，面对叶时雨这番话，哪怕是苍凛这样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也不禁为这赤诚之心发笑。
  随即，苍凛半是欣慰半是心疼的说，“可临渊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不会骗自己。朝歌的牙场管的很严，甚至有供‘略人’的官门。他知道如果他的爹娘是因为活不下去不得不舍弃，就一定会把他卖到牙侩，那里能换钱换粮，男孩儿，又生的漂亮，总能被好好养大不至于太惨。”
  “像他那样被扔在不知道哪里，被老乞丐捡了当存粮，三岁就在街上与野狗抢食的，是人家真不要的。”
  叶时雨异想天开，又问说，“我拿无数灵药喂出来也就比他好看那么一丢丢，能长他这样，许是朝歌哪家贵族小姐私生，师叔祖没想过去找？找到了，他的心结不就解了？”
  苍凛是真觉着叶时雨既聪明又可爱，摸了摸他的头，“找到了又如何呢？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凡间的父母总是离去，既是被弃，就算找到了也不过是在他胸膛的伤口上再一撒把盐。”
  “我于心不忍。”苍凛望着水镜里正和阿修赌气，挥着剑劈柴的洛临渊，回想起这个聪明又执着的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