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因果无常
作者:太渭      更新:2020-07-19 11:55      字数:3829
  土登喇嘛盘腿坐在藏经楼二楼入口处的地板上,右手捻着佛珠,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一盒经文放在膝盖前。
  “上师,上师。”次仁走过去,轻声呼唤。
  土登喇嘛睁开双眼,掌心向上抬起右手,示意他们两人坐下。
  吴钦挨着次仁盘腿坐在土登喇嘛面前。
  “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的。”还没等次仁说话,土登喇嘛先开口了。
  “怎么,您老发现什么?”次仁说。
  “年轻的施主眉头紧锁,面色苍白,定有劳心之事。你们在藏经楼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土登喇嘛语气舒缓而低沉。
  “上师明鉴。”听土登喇嘛这样说,吴钦佩服得五体投地。
  “繁花世间,因果无常,何必执念。”土登喇嘛看着吴钦说。
  “上师,只因答应他人之托,探寻一些知识,想请上师指教。”吴钦双手合十。
  土登喇嘛又一抬手,“请讲。”
  吴钦立即从背包里拿出小本子,凭着记忆,把羊皮卷中那几个“梵文”字符画下来,交给土登喇嘛:“上师请看,这些梵文是什么年代的,什么意思?”
  土登喇嘛接过本子,看了足足一分钟,摇摇头。
  “上师,这是古代的梵文吧?表示什么……”次仁忍不住问。
  “去找荣哲活佛吧。”土登喇嘛把小本子还给吴钦,闭上眼睛继续诵经。
  吴钦看了看次仁,用目光征求他的意思。
  次仁向土登喇嘛低头致敬,然后起身,示意吴钦离开这里。两人又出了藏经楼,身影在高深的红墙巷道里移动。
  “土登喇嘛说的荣哲活佛是谁?他在哪里?”吴钦说。
  “荣哲活佛曾经是曲龙印经院的院长,已退休多年。土登喇嘛为什么让我们去问他呢?”次仁也不理解。
  “难道荣哲活佛掌握着印经院不为人知的秘密?”吴钦觉得这里一定有玄机。
  “应该不会吧,我在印经院待了十多年。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清楚啊。”
  “荣哲活佛是更兴寺的活佛吗?”
  “不是。荣哲活佛不是佛教活佛,他是苯教活佛。他的驻锡地是荣哲寺。”
  “苯教,你是说雍仲苯教?就是西藏最古老的宗教?”吴钦说,“佛教苯教向来不睦,斗争了上千年。苯教活佛怎么当了佛教印经院的院长?”
  “佛苯之争那是老话,现在都和平相处。”次仁边走边说,“我跟荣哲活佛相处多年,他的观念是,宗教派别之分仅在于修行的法门不同,佛法的宗脉并无分别。因此,荣哲活佛成为不同教派共同尊崇的活佛。”
  “哦,原来如此。”
  “佛教传入西藏之前,当地就有苯教存在,苯教比佛教的历史更为久远。”次仁说,“既然你是要找最古老经书,土登喇嘛指引的思路就值得一去。荣哲寺是雪区最古老的苯教寺院之一,保存着苯教的珍贵圣物。”
  “荣哲寺在哪里?离这儿远不远?”
  “说远也不远,就在流沙河对岸的山上。不过……”
  “怎么?去不了吗?有什么困难?”
  “山路不好走,海拔5000多米,不知你的体力如何?”
  吴钦的心头瞬间一亮。
  海拔越高,离天越近,也就越靠近神。
  他想起关于佛教起源的另一种传说。
  古代雪域高原曾建立伟大的象雄王朝,那是藏族文化的发端,比吐蕃王朝历史更久远。
  象雄王国的王子西绕米沃为拯救百姓,放弃王位出家修行,创立苯教。
  后来,苯教向西传入印度。净饭王子乔达摩•悉达多吸收了部分苯教教义,创立了佛教。数百年后,佛教又回传西藏,与苯教斗法、融合,共存发展。后世流传的转经、转山、玛尼堆等宗教仪轨都是源自苯教。
  如果按这个说法推论,古代的梵文佛经有可能吸收了原始苯教教义,或者借鉴了象雄文明的精华。荣哲活佛作为苯教的高僧大德,是否掌握着不为人知的原始秘符呢?
  他越想越兴奋,停下脚步说:“次仁主任,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荣哲寺?”
  次仁笑了笑说:“你们这些做学问的人,真有一股韧劲。不过,我下午还有事,不能陪你。”
  吴钦有些失望:“哦,去荣哲寺怎么走?”
  “你真要去荣哲寺啊?还是算了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次仁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大领导的样子。
  “为什么?”
  “这样的天气,上山太危险。”次仁指了指天空说。
  吴钦看了看天,阴沉沉的。
  “要去,你自己去吧。荣哲活佛宽厚爱仁,能向他请教问题当然好,如果因路途凶险无法抵达,别怪我没提醒你。”次仁说得很坦然。
  不远处的山上,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
  曲龙镇坐落于流沙河畔,低矮的楼房,冷清的街巷,零乱的电线杆,摆满各种旅游纪念品的商铺,构成了小镇朴素的街景。
  已是正午时分,街道上行人稀少。吴钦沿着青石铺就的道路前行,两侧古色古香的建筑似曾相识。
  这时节雨季尚未到来,流沙河的河水不紧不慢地流着,如同街市上信步闲游的老者。一座老旧的铁索桥横在河面上,宽不过二三米,铁索上挂着五色经幡,还有簇拥在一起的白色哈达。
  锈迹斑驳的铁链告诉人们,这桥已步入迟暮之年。桥面上的木板有些已脱落,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走过。
  桥头立有一块小小的石碑,刻着“曲龙桥”三个大字,碑身背面有汉藏两种文字的碑文。
  吴钦通读了碑文,得知桥的来历。这座桥是四百多年前藏族杰出建筑师汤东杰布的作品。汤东杰布数十年如一日,奔波于高山峡谷,多方募集资金为百姓建桥,一生共修建铁索桥50多座。
  桥虽已弃用,但它数百年造福当地群众的功劳,人们并没有忘记。
  离铁索桥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新修的钢筋水泥大桥横跨在流沙河上。
  吴钦顺着河堤一直走到新桥的桥头。对岸就是高大的苍山,山顶被浓雾遮挡,山路若隐若现。荣哲寺,就在河对岸的山顶。
  吴钦走过大桥,看到简易的木牌上标示着方向,往左去是荣哲寺,往右去是遮达县城。吴钦踏上窄窄的山路,向荣哲寺进发,没走多远,就感到浑身冒汗,呼吸紧迫。
  山路旁边的大石头上,用红油漆写着3600米。他想脱下外套,又怕感冒,便只拉开拉链,让凉风吹一点进来,以缓解胸口的闷压。
  山路上不时出现上上下下的当地人。
  他们或兴冲冲地下山,或面带微笑缓步上行。吴钦走了一个多小时,流沙河已被扔在身后很远的地方。他坐在路边休息时,一位藏族女子抱着坛子,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山下走来。那女子冲着吴钦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吴钦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男孩。小孩子害羞不敢拿。吴钦用藏语说:“吃一点吧。”
  “你会说藏语?”那女子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对孩子说,“拿上吧,谢谢叔叔。”
  “你们是去荣哲寺吗?”吴钦问。
  “嗯,是的。给寺里送点酥油。”
  “到荣哲寺还有多远?上面的路好走吗?”
  “不远。只要想去,就不怕路远。”女子将坛子放在地上,坐下来休息。
  吴钦背起包继续向山顶走去。从答应顾远的那一刻起,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推着巨大的石头上山,如今已到半山腰,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推。
  海拔越来越高,氧气越来越稀少,每走一步都很吃力。走着走着,山间的湿气更重了,时不时会漂过一团乳白色的雾霭将山路封锁。
  雾气附着在他黑色的衣服上凝结成了小水珠,晶莹剔透,一尘不染。他舔了一下袖子上小小的水珠,尝到一丝甘甜。他回头向山下望去,身后没有行人。
  流沙河已早看不见了,河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天空中飘起雪花。
  吴钦没有想到山里天气变化如此之快。刚才还是毛毛细雨,这会儿就是小米大的雪粒粒往下掉。他此刻才明白,曲龙印经院的次仁主任为什么劝他不要上山。
  比天气更糟糕的是路况。前方在修路,原本不宽的山路被挖掘机刨得稀巴烂,大小石头乱七八糟地堆在路面。雨水浇透了土地,走上去泥泞不堪。
  吴钦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表。天灰蒙蒙的,像是蕴含着无比的怒气,时间已是下午三点。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雪越下越大,小米粒变成了漫天飞舞的梨花。
  吴钦在容城待了好些年,没有见过雪。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浪漫只在想象中,曾经多么盼望走进冰雪世界,如今,不经意间雪就降临眼前,却是如此令人失望。
  爬上去,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每走一步都是对老师的回报,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前进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鞋子沾满泥水。
  绕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了一顶黑色帐篷,在白茫茫的世界里特别显眼。帐篷顶上的烟囱冒着白烟。
  吴钦走过去,掀起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帐篷里有七八个人,有的坐在低低的床铺上,有的围坐在火炉旁边。一个身着藏袍的汉子见吴钦进来,便招呼道:“来,兄弟,休息一会儿,烤烤火。”
  “噢,好,谢谢!”吴钦没有客气,他只想稍微恢复一下体力。
  一个穿着“中建”工作服的中年人,原本躺在床铺上,看到吴钦进来,便坐起来问:“你是驴友?去荣哲寺?”
  “嗯,是,去荣哲寺。”
  “你们这些人啊,旅游只是为了炫耀,从来不顾及当地的风土和环境。从自开放了旅游,这山里就没一天清静过,环境破坏也很严重,到处是随手扔掉的垃圾。”
  吴钦被这人损了一通,他不知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站在炉子旁边陪着笑脸。
  藏族汉子递给吴钦一碗热茶:“来,喝茶,暖暖身子。”
  吴钦感激这位汉子的义举,连声道谢。
  藏族汉子看着中年人说:“王工,来旅游的也不全是那种人,多数人还是有环保意识的。我们这偏远的山区,这几年若不是火热的旅游业,老百姓的日子可能更苦,小镇的发展可能更落后。”其他几个民工,没有说话。
  他们木讷的眼神,似乎搞不清谁说得更有道理。
  “来,这边坐吧。”穿工装的中年人在床边挪开一点位置,让吴钦过去。
  吴钦很不自在地笑了笑,坐在床边,慢慢喝着浓浓的酥油茶。这茶是那么香,那么温暖。
  “兄弟,今天你上不去了。从这儿到荣哲寺还有五里路,不好走啊,还下着雪。”藏族汉子说。
  “五里路?”吴钦心想,五里路怕什么。
  “嘿,你可别小瞧这五里路,全是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滑落流沙河,人影都找不着。雪这么大,光线又不好。山上五里,山下十里啊!”
  吴钦双手捧着碗,内心起伏不定。这可怎么办?
  这时,门帘被掀开,一个身影窜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马上投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