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乞死
作者:发发01      更新:2020-07-19 12:45      字数:4427
  三月十二,喜气在史府停留了一晚便不辞而别,大清早,一群衙役就冲进了史府,说是捉拿昨日史府门前的杀人凶手以及同伙。史进昨日午时后就一直忙于各种事务,晚上宴会结束仍不忘子嗣大业,人都被衙役带走了,他才知道事情的起因,但也只是打了个长哈欠,随即又去睡了。
  晨露未干,街道小巷上逐渐有人开始走动,一些馒头包子铺也是早早开了门,门前的蒸笼飘着热腾腾的白气,连早起的孩童也已出门,在街道上游走着寻找玩伴。
  “咚……咚……咚”一阵鼓声响起,震醒了街上许多睡眼朦胧的人,生活如此枯燥,哪怕是一点新奇的声音都能唤醒一些人的好奇心,有什么事先放放,过去看看再说。县衙门口,被鼓声吸引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边跑还一边在收拾着衣衫,喊叫着前方认识的人等等,想打听点消息,县衙好久没有当堂审过案子了,上一次游府闹鬼以及女尸的事情,最后还是柳清亲自过去询问,根本不敢抓游府的人。
  县衙公堂内,柳清身穿花衣蟒袍,头戴乌纱帽,整个人看着威严了许多,眼中透露着凶光,一个“乞丐”家的乞丐竟然在他管辖的县内杀人,事后竟然连封口这种擦屁股的事都不做,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莫非这百姓都忘了谁才是这山鸣县的父母官?
  周国的文官升迁基本都是按两条规则执行,一条是上级的调动,前提是上级跟你很熟,第二条则是政绩,就是看管辖的范围内百姓是否安康,盗贼是否杜绝,但是一旦出现这种杀人的案子,可就另当别论,不但要上报郡城,还要对负责官员问责,差不多就是把官员的名字记在一个永不升用的册子中。柳清知晓自己没有升官的资格,可也不能绝他的前路,以后儿子的仕途可不能被自己影响。
  “朱九你可知罪!”柳清大吼道,心中的怒火愈发不能平息。
  公堂上,跪着四个人,看着都很年轻,被柳清斥责的那位更是像个十几岁的男娃子,脸上的稚气还未脱尽。低头抽泣,四人不敢抬头,身体不住地抖,前不久还常眯着眼的男子此时眼睛睁得甜枣一般大,眼神中充满恐慌,而最后压死老汉这头骆驼的一根草——朱九,柳清还未动刑,他已神志不清,许是幻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儿时的一场梦,幻想着父母能过来救救他,小时犯了事,只要装糊涂就行,什么都有家人顶着。
  “来人,给我都往死里打,证据确凿,竟然还不知悔改。”柳清更加愤怒,这些狗乞丐们竟然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大人,是朱九杀的,我们没有参与啊!”常眯眼的男子抬头向柳清乞求,这是他儿时便掌握的本领,没想到今日还能用上,自打进了史府,成为了奴才,本以为他以后就能和贵人们一样眯眼看人,可史进的奴才那么多,他最终只能向平民百姓眯眼,可没事谁会去史府门口,好不容易出现了老汉一伙能让他眯眼看,但也是他最后一次眯眼了。
  一盏茶后,公堂上躺着三人,屁股皆已开花,眯眼男昏了过去,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不经打,当初能进史府还是因为他体格看着好,管家说要培养他以后当个打手。而此时,神志不清的朱九还在挨着板子,围观的人也有帮他数着的,好像打了五十多下。
  朱九想承认自己杀了人,可内心总有一个想法让他不要承认,会有人出来替自己扛,父母虽然把他贱卖给史府,可他还是朱家的儿子,这时候应该会有人出来救他,他也不想打老汉,史府的奴才太多了,不打怎么出人头地,不打怎么给朱家争光,不打永远只是个奴才。
  又是几十下,不知道是衙役下手太轻,还是久未干这种事,手里没劲,又或者是宽板太过虚浮无力,没有杀威棒那般的威力。衙役轮番换着打,柳清红了眼,没想到自己父母官的地位竟然变得如此低下,他觉得有必要拿一些人开个刀,就从朱九开始。
  几炷香后,“禀告县令大人,朱九死不悔改,现已伏法!”最后行完刑的衙役向柳清说道,言词中尽是兴奋。
  “其它三个从犯一律压入大牢,择日在北郊刑场乱棍打死,以安民心,以抚死去之人的在天之灵。”柳清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低沉,心中的怒火也已消去大半。
  黄昏,柳清上了早早便备好的马车,慢悠悠地向山鸣酒楼前行,一路上还不忘让家丁慢点走,即使已经逾时,他相信今天自己的态度已足够强硬,想必史进最少也要给个几百两银子意思一下。
  三月十四日,离午时还有一刻,山鸣县北郊刑场人头攒动,一些卖酒水的挑担着圆桶,在人群周围走动,虽还未到夏日,可此时的温度也让人感到一丝燥热烦闷,再加上还未到午时二刻,大家更是等得口渴难耐。
  虽说刑场听起来很让人畏惧,可对百姓来说,观看行刑也是开阔眼界的一种方法,尤其是山鸣县这种穷乡僻壤,也不常见这种事。按地界划分,北郊刑场也是是乱葬岗的一部分,只不过刑场的空地上树木都已清光,有些大胆之人还将坟地选择在了刑场旁边,许是不想走远路丢尸体的缘故,但坟墓却已是进了刑场的地界。县令柳清没来,但也来了十多个衙役,还有一个捕快坐镇,他们一来便将荆棘野草清理了一番,又将几个越界的乱坟铲平,此举倒是吓坏了不少凑热闹的人。
  午时一到,好戏即将上演,一些年轻小伙子更是上了树,不想错过一点细节,回去吹牛的时候还要详细描述,不然没人信。周国对待死囚的方法有很多,但大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如没有特殊情况,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便可以就地处死,山鸣县不流行砍头剥皮这一类的,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明创造,南林郡的一种刑法脱颖而出,变得广为流传,便是“乞死”。
  “乞死”听着像是“气死”,可却是天壤之别,行刑人一般要从午时二刻开始行刑,中间的过程有很多花样,山鸣县选择的是棍击加冷水,简单点就是棍子打,晕了浇醒就继续,但要让犯人在午时三刻前不能死掉。听起来很有意思,可这却不是一件美差,毕竟人的身体构造奇特,冷不丁打错部位就死了,提前打死要挨罚的。
  刑场内,衙役们分成了三伙,像是在商量什么,其中一伙却只有两人,有一人看着十分消瘦,走近一看才知是不久前游府闹鬼的主角——柳申,本还未婚的他此时看起来像个中年汉子,脸上的胡须尽显颓态,双眼也已有些浑浊,与他一起的人则是虎背熊腰、鹰眼虎鼻,比柳申高了一头有余,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他就是山鸣县四大捕快之一——柳泉,此时才二十多岁。
  “小申,前面给你说的一定要记住了,从脚上开始打,使劲打,到腰附近就收八分力,此时你一定要盯着木漏,看准时机,估摸着沙子快完了,就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头上打,一定要一击毙命。”柳捕快叮嘱着柳申,柳申是他带入县衙的,可表现太差了,游府闹鬼的事情也没说出个一二证据,今天要是再办不好这件事,估计就要走人了,虽然他是柳清实打实的亲戚,可也不能太过放肆去留人。
  嘱咐完柳申,柳泉隔断时间便抬头观察太阳的位置,看着木棍的影子短了不少,在几百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中,他终于宣布行刑开始。,
  开始了,柳申被分到了常眯眼的男子,眼前这个大块头虽然看着很弱,眼神无光,像是看透了生死,但他还是很怕,觉得手中的五尺长棍有些沉重,自从在游府门前一游,睡觉时他便经常做噩梦,而且几乎都是一个场景,就是当晚女尸转头看他的那一下,他以为自己会逐渐适应,可每次都是被吓醒,久而久之,他已是出名的胆小鬼,再加上他遇过鬼,到现在也没有谁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
  躲不过了,打吧!柳申开始朝眯眼男脚上打,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他也不想放弃,第一棍便使出了八九分的气力,只是一下,刚才还能一瞄的脏脚便已是血肉模糊,眯眼男疯狂惨叫了几声便昏倒在地,由于绑得太结实,也没闹出多大动静。
  柳申丢下棍子,向后方的水桶走去,旁边两个衙役还在打,刺耳的惨叫乞求声在刑场周围回荡。“他们怎么了?”柳申在心中问着自己,他愣在了水桶的地方,他原以为围观的人面色会吓得十分惨淡,最起码眼神中应该会有怯意,可他在眼前这帮人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胆怯与后退。
  激动、兴奋、刺激,柳申心中想到了这些词,这些与他一样的平民,平时为“民”,此时却为“客”,而他便是为之表演的其中一人。“猴子?”游申看见了许多向树上攀爬的身影,他第一反应便是猴子,速度太快了,人怎么会有这种速度。
  柳申提起水桶向眯眼男走去,他突然觉得女尸也不是很可怕,比起周围这些人来说还可以,一死尸怎能比得了这千军万马般的“看客”,这些活生生的“平民”,他们明明觉得很过瘾,但却只能在眼神中表露,明明想鼓掌,却只能疯狂搓着手,不知是想反客为主,还是午时手冷。
  三月十五,清明时节的最后一天,最近山鸣县发生的事也是挺多的,白事不值一提,喜事还是有的,史进又一次大婚应当也算是,可大清早的游府就又出事了,还是闹鬼。
  寅时,天还未亮,有人便在游府的门口发现了几具尸体,血肉模糊、肉泥不分的尸体,县衙来人一看才知是昨日北郊刑场乱棍打死的三人,衙役也不惊慌,知道游府惹不起,随即找了几人抬走尸体,也没有带到县衙,直接扔到了乱葬岗。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游府对这件事根本没有丝毫兴趣,仍旧大门敞开,外出一切照旧。按理来说这件事应当结束了,可突然就冒出了十几位家属亲戚,还全都是乞丐,他们整天蹲在游府门口左右两侧,喊叫着,有时还哼着童谣,折腾了好几日,也不见游府的动静,倒是游府的丫鬟家丁又变多了,还是原先的一群人,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都回来了。
  戏开演了,不演下去不行了,白天不行,那就晚上玩阴的,就这样,游府门口时常开始出现各种尸体,什么都有,死兔较多,狐狸也有,游府也开始被冠上如“鬼窝”、“狐坟”的名号,还有假借酒疯的“书生”大晚上的敲着游府的大门,说是要进去寻自己的狐娘子回来,可他忘记了游府是什么?游府也有官,还比县令柳清大。游六与一众男家丁在大街上抓住疯狂逃窜的“书生”,打断了两条腿,才抬到了县衙,县令柳清大气不敢出一声,连忙又配合着把戏演完,随后书生便进了大牢。
  时间推移,黑夜也不再漫长,往日繁忙中难以一观的落日也好像慢了几分,他似乎很不舍,但又无可奈何。
  贾府,贾贵正站在院内向西方看,不知是在观看落日余晖,还是在看别的东西,整个人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贾兄,又在看游府?游老一走,这史进和柳清最近愈加过分了。”李迁缓缓走过来,他知晓贾贵的本意,他又何尝不是,可也不能操之过急。
  “李兄,最近可有游雪的消息传出?”贾贵实在太“挂念”游府和游雪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家丁们都是守口如瓶,说是也不知道,你说也是奇怪,这怎么都回去了,不是说被吓跑了吗?”李迁着实不解,为什么李巳和李雪这些人又愿意回到游府。
  “有些地方有一些东西,你看到后便不会再想再回到以前的世界,待在那个世界长了便会更加恋恋不舍。”贾贵感慨道,能为子女买的书他都努力去买了,但比起游府的底蕴还是差太远了。
  李迁懂了,也不再问,只是与贾贵一起看着日落,想象着游府里的一切。
  “李兄,要翻页了!”贾贵突兀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厚重,久久不能消散。
  “贾兄,当日游老到底对你说了何话?你又为何这般看重游雪?这世间天才众多,但也都是早早陨落消沉,我不明白。”李迁虽然欣赏游雪,但也只是欣赏。
  “好自为之,十年虽长,也只是一瞬即过。”贾贵大笑着答道,他不是笑游叔,只是笑一些人。
  良久,李迁闭眼感慨道:
  “十年蛰伏,不入凡尘,一朝出山,百兽胆寒。”
  远处西方,黑暗快速袭来,历史又要翻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