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殿文心情忐忑地敲了敲门，里面竟没有人回应，再看看天色尚早，嘀咕了一句:“就寝了？”又敲了两次，才听得院内房门吱呀声响，有人应着道:“哪个啊？黑漆漆的来干啥？”孙殿文听得开心地道:“洪兄，是俺也!”院门“匡匡”响了两下，忽的打开，一盏油灯在孙殿文面前晃了下，虽然灯不是很亮，那也烁了一下眼，孙殿文连忙扭头避开，并叫道:“洪兄，是俺!”那人正是在倚翠院将朱举人拖走的洪达明，只见其讶然问道:“孙兄，何以晚来？”见孙殿文腼腆地笑了笑，似乎明白了，又问道:“没吃食？快进来，俺给做去!”孙殿文笑笑，一把将洪达明拉住道:“不劳烦洪兄了，俺吃过了，不信？摸摸……”见洪达明不信，就拉其手来摸摸自家的嘴。洪达明诧异地捻捻手指，闻了闻，问道:“油啊……”原来孙殿文吃过那烧鸡竟不将嘴角擦干净，本来想留着明日再舔舔，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见洪达明吮吸手指，得瑟地道:“烧鸡真香……”洪达明把脸一板，作势要将孙殿文推出去，骂道:“无义之人，不留一点给俺，还有何面目来见俺……”孙殿文连忙陪着笑往院里挤，道:“还会有的，进去听俺讲来……”洪达明也不是真要将人赶走，毕竟两人是同窗兼难兄难弟多年，于是就顺着其意，被孙殿文推到里屋。
  “啥？一整只烧鸡？!”洪达明吮吮手指，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孙殿文却白其一眼，正事不提，只惦记着那烧鸡干嘛。孙殿文将方才情况述了一遍，洪达明却只留意到烧鸡，其实也不奇怪，洪达明虽然平常不至于饿着，却也不富有，点点指头算一把，也有快半年没闻过肉味了，此时突然听到，当然就绮想连连了。孙殿文当然也明白洪达明的家况，两人除了是同窗，还是同乡，虽然性格很大不同，但是两人相互迁就一下，也能相扶相协过下去。孙殿文见问，使劲地点点头，又道:“那叶长青讲了，只要跟着其左右，以后吃香喝辣都有份，更甭提烧鸡了……”洪达明神魂终于回转过来，疑惑地问道:“咱们凭啥就让人给吃香喝辣的？或许人家是看上孙兄的才学，俺是啥斤两俺清楚得很啊!”“洪兄如此一说，是在羞愧俺了，再怎的，洪兄亦是秀才老爷，俺还未入藉呢!”洪达明一听，怕这酸人真生气了，连忙道:“唉呀，俺可不是那意思，孙兄才学在南京城里有谁不知，哪个不晓？只是欠缺些时运罢了!”不料孙殿文摇摇头，道:“俺是看破了，哪是啥狗屁时运的事，根本就是得不到某些人的欢喜，受挤压而已!”看着洪达明尴尬的笑了笑，又道:“别笑，洪兄亦差不多一样，俺考了十余年了，还是个童生，使了大把钱物挤进府学，才混了个好听一点的名字叫“准秀才”，其实啥亦不是，倒与奴才差不多，而洪兄虽贵为秀才老爷，按朝廷律例，每月例银得有二两，但到手的只怕不多了吧，否则亦不会过得比俺好不了多少。”见洪达明羞涩地低下头，停顿一下，毫不留情地继续揭其伤疤，朗声道:“洪兄大前年是第四次考举人了吧，还是两手空空，可又曾想过是啥原因？”洪达明突然抬头看着孙殿文，此事其倒真没想过，不解问道:“啥原因？”孙殿文突然将其手拉了出来摊开，在上面用手指画了个“钱”字，洪达明细想一下，果然通透很多。
  好一会，孙殿文才又道:“今日以前，俺一直以为凭自家才学，必会有一日变成凤凰飞上枝头，一身本领可卖与帝王家，更看不起洪兄四处结交，逢迎钻营，不务正业。直到被那个叶长青点醒，方知是大错特错，俺结合洪兄的际遇，想了一遍，终于大彻大悟。”见洪达明皱起眉头，又继续道:“满朝上下，官官相护，咱们平头百姓唯一的出头之路，又被人紧紧捏拿着，任人摆布。若想攀上枝头，只凭咱俩自家去钻营，终会有一日被人弃若败履，咱俩已快到而立之年了，余下的时光已不多，既然眼前有机会，何不就拼上一拼？”原来大辽朝与宋朝的科举还是有点不同，过了而立之年就不再考乡试和府试，也就是考秀才和举人是有年龄限制的，宋朝却没有限制，考进士却没限制，毕竟考中进士是要出任为官的，年纪大一点反而更好。洪达明心思较多，头脑亦转得快一点，想想只凭孙殿文一面之词，实不敢完全相信，不是说孙殿文信不过，多一个提防未尝不可，多疑是洪达明混到如今还能活蹦乱跳的伎俩，也是其只能混到此地步的原因，好多时，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就因其多虑一会，就白白错过了。
  孙殿文见洪达明不吭声，知道其又犯有疑心病，就来了招以退为进，道:“既然洪兄乐于现状，俺就不打扰了，洪兄就当俺没来过，告辞!”说着转身就走，开房门时还犹豫一下，想着洪达明会追上来，不料却没半点动静，于是叹了口气，拉开门就大步走出去，刚打开院门，洪达明就叫嚷着追了出来，孙殿文故意放慢脚步。洪达明却没有将人拉回去，而是搂着孙殿文对面肩膀推着往外，边走边道:“可否带俺见见叶长青此人？”孙殿文呵呵笑道:“早想到汝这疑心鬼会如此，走!”等洪达明掩好院门，两人便摸黑往城南溜去。
  而此时城东的府学里已吵翻了天，坐着上位的刘权一声不吭面如沉水地看着堂前互不相饶，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沉思起来，看来此堂屋之人没人将自家放在眼里，就算那个为自家护辩的史忠，估摸亦是不安好心。之前做主簿时，就知道府学里的水深着呢，就算是之前的府尹郑昌，在任多年亦拿府学如狗拿乌龟那般无从下手。皆因府学不属于当地管辖，一般由国子监直辖，经费也就是人头费亦是由国子监直拨，但为防府学里的主官府丞贪腐，便由当地府衙作监督，而每个地方的府学都有一名直辖上司，名曰行文宗师，其实就是博士，平常驻扎在国子监里，只在府考时才到当地监考，并批卷。府学里亦有博士，却比国子监里的差太多了，虽然都是举人，级别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由朱时光都可任博士就可想而知了。行文宗师每每下考时，总能收获满满的，当然少不了府学的孝敬，还有各方盼着子弟高中的豪门暗中相赠。每次名额有限，当然都是内定的，没钱没物的如洪达明之辈，就算如何钻营亦难近其身，就算文章做得会生花，可是又有几个宗师真正看上几眼？!
  好一会，刘权却忽然想通了，既然插不了手，那就当看热闹好了，或许石子坚这匪人有办法收拾眼前这帮人呢，于是看了一眼仍在吵嚷的几人，低头阴阴一笑，呷起茶来。刘权的表情当然也落入有心人的眼里，李府丞冷冷一笑，心念念:“想独善其身，早前就不要拿那分子钱，若不拿此钱，凭啥十两纹银的衣衫亦敢买几套？!”李府丞连拍两次桌子，堂中之人仍吵吵嚷嚷，最后火起，抄起桌上的杯子就扔了过去，正砸中史忠的后脑勺，再摔到地上“啪”得一声碎开了花。众人立即收声，史忠转头正好看见李府丞瞪眼睛，于是一下火起，骂了句，就扑过去。别看对方是府丞，也只是举人而已，史忠亦是举人，才学可比李贵李府丞高出太多了，只混了个博士，平常就很不爽李贵为人，兼且是同窗同事多年，李贵啥根底亦一清二楚，一点亦不惧怕李贵。众人大惊，却来不及拉扯史忠，人虽不大块头，而李贵没想到其会扑过来，一点防备亦没有，被史忠扑个正着，两人一下仰翻在地扭打起来，众人忙去拉扯劝架，此时两人已各挨几下，鼻青面肿，还破口对骂。直看得刘权低头暗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心想就凭这帮人要与那魔头斗法？估摸连咋死的都不知道，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南京城是回天乏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