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告诉我们，许威的腿部受伤，很有可能要截肢，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昏厥过去，许父伸手扶住我。
  手术还在进行中，我如个木偶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医生接下来还说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
  全程由许父与之交接，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说这次的任务结束，就回来陪我，可我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害怕的不是以后如何维持婚姻关系，而是许威，那样一个坚强的人，他要怎么接受这一事实？
  上帝太可笑了，为什么要这么捉弄这些老实人，热爱生活的人？
  我三魂悠悠，七魄消消，完全无法接受现在的状况，结婚不到一年，就出这种事，我实在受够了，为什么这种事总是给我碰到？
  许父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他怕是也感觉词穷，只安静在手术室门口踱来踱去，我以手掩面，强迫自己别哭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许威终于被推出手术室，他躺在上面，人事不知，我在远处看着他，不敢靠近。
  他被推进病房里面，我只是守在旁边，不敢说话，也不想说话，盼望着他醒来，又害怕他醒来，怕面对他无助的眼神。
  不过是转眼的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实在难以接受，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净了，只剩下一副空壳，我趴在床沿，有那么一瞬，我祈祷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了。
  许威在第二天傍晚醒来，我与公公一起在床边看着他，他疲惫地睁开双眼，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他的腿并没有完全被截断，但只保住了一条右腿，看着另外一边空荡荡的裤管，我的心揪到了一起，下意识偏过头。
  “江南，你来了？”他虚弱地开口，只看了许父一眼，并没有与他说话，眼睛是盯着我的。
  “是的，他们通知我来，我就连夜赶过来了！”
  我竭力微笑，心里却在淌血，他或许还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一条腿了。
  “醒了就好，好好养伤，你爷爷不能坐飞机，等你精神好些了，让你跟他通电话。”
  许父难得的温和，许威并未回答他，只是看向我：“许久没跟你联系，吓坏了吧？”
  我看住他，又哭又笑：“没有，没有，许威，回来了就好。”
  “您先回去吧，家里想必很多事要忙，这里交给江南就可以了，等我精神好了，自会与爷爷通电话。”
  他开始下逐客令，许父并不恼，只神色凝重地看了他良久才点头：“那好，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把你的情况跟家里报备一下。”
  这对父子是不能长久相处的，他们也没长久相处过，所以不知道如何相处，走掉一个人，会少很多尴尬。
  许父把我叫到走廊外：“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条腿，你要照顾好他的情绪，家里交给我们，我回去联系人，找最好的医生给他做一条假肢！”
  我鼻子一酸，淌下泪来：“所以当初为什么要逼他去当兵呢？”我语气很不好。
  许父诧异地看着我：“江南，我知道我有错……”
  “爸，这是你的事，我做儿媳妇的哪里有资格过问，您慢走，我就不送您了。”
  说完，我进病房，将门带上，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让许威远走他乡，即便结婚，也没有一点归属感，去那么远的地方，失去一条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来，快过来，让我抱抱！”
  他向我伸出手，微微笑，我抹了抹眼泪，在床沿坐下，把手伸到他手心：“累不累？想吃什么？”
  “他走了？”他称呼自己的父亲为“他”。
  我点头：“他说会来接你出院。”
  他突然看住我笑：“江南，我以后就是个残废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爱你了。”
  我终于控制不住，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不要这样，许威，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真的！”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里：“江南，别哭，我还有一条腿，两只手，真的，你别哭！”
  我哪里控制的住，搂着他的腰，哭得肝肠寸断。
  “不怕，现在医术高明，我们再装一只假肢，就跟正常人是一样的。”
  我想找些话来安慰他，可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忍不住伤心，呜呜地哭将起来，好好的一个人，弄成这样，我怎么也接受不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陪他在北京住院，他的同事跟领导都来看过他，都表示慰问跟惋惜，出乎我的意料，许威表现得异常平静，以至于让我觉得反常，感觉这种平静，就像风雨欲来花满楼。
  他不跟我提腿的事，也没在我跟前表现消极，我们聊天，什么都聊，他比以前乐观，有时候与我静静地坐着，有时候我推他去晒太阳，一切都平静的让人感觉不真实。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嘴唇依然炽热，只是在吻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掉下泪来。
  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想的，恰巧是我所想的，而这个时候，我们只是静静地拥着彼此，等眼泪平静下来，再聊其它的话题。
  一个月后，许父带着人从a市来接我们回去，上飞机后，还是有人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眼神，每当这时，我都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自己能给他力量。
  回到家后，我并没有带他回我跟辛普森住的那个家，而是去了他以前在郊区买的那套我们经常约会的房子。
  爷爷来这里探望他，爷孙两都没说什么太多亲密的话，爷爷只说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会帮他把另外一条腿装上，他说可以，然后爷爷离去，我送老爷子到楼下，他与我讲话：“这段日子就辛苦你了，是我们许家欠你的，我老头子会全部还清再走的。”
  “爷爷，快别这么说，他是我的丈夫，照顾他是应该的。”
  老爷子还想说什么，我忙打断他：“快走吧，我先上去了，就不远送了！”
  说完，我转身上楼，现在，我的心跟身体一样疲惫，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多余的事，什么都不想管。
  我回到家里，许威坐在窗边呆呆出神，侧脸落寞，我胸口一痛，轻轻走到他跟前，手攀住轮椅的两边，将头埋在他的身上，却只有一条腿回应我：“别离开我，许威！”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在哀求，一只手掌落在我的头顶：“傻瓜！”
  这一天，我们相拥着坐在窗边看日落，我给他讲笑话，讲有趣的事，尽量避免我们都敏感的话题——他的腿，他缺少的一条腿。
  夜晚，我帮他冲完凉扶他回床休息，现在是初冬，有点微寒，我把空调开到合适的温度，与他窝在被窝里聊天。
  “江南，你又瘦了！”
  他抚着我没有一点赘肉的腰，隔着衣料，轻轻地抚着。
  我磨蹭着的他的胸口：“哪有，老样子！”
  “没有，刚认识我那会，你还丰腴一点，现在因为我，怎么也肥不起来。”
  “跟你没关系，是我本来就有失眠症，所以胖不起来，你别什么都怪在自己头上。”
  我揽紧他的腰，像是怕他跑掉。
  “江南，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他突然抬起我的脸，认真地看住我。
  我心里紧张，面上却笑：“好，你要谈什么？”
  他神色复杂地看住我，痛苦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谁说的？”我立刻打断他，情绪激动。
  “需要谁说呢？”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离婚？”
  我恼了，他为什么要提这些问题，我从来就怕他说这些。
  “你还年轻！”他直击核心。
  “年轻什么，半老徐娘了，即便再嫁，也不见得会有谁似你待我这般好！”
  这就是我想说的。
  “其它的我们不说，我知道，钱你不用愁，爷爷也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待我好，可是……我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满足你……”
  他说不下去，偏了头，我用手掰回他的脸：“那又怎样？我本来就两地分居，有没有生活，对我来说，根本就没区别。”
  “如果有人欺负你，我甚至都不能保护你。”
  他痛苦，深深吻我的唇，像要将我吞入腹中。
  “没有谁欺负我！”我推开他。
  “孩子们要你照顾，我也要你照顾，总有一天，你会厌倦这种生活。”
  我泪流满面：“不会，我不会，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觉得比什么好，就在你回来的前一天，我还打算去古巴找你，我甚至以为你已经死在那里的枪林弹雨下，可你没有，活着回来了，这就够了，生着勇敢，好过痛着死别，真的，许威，你相信我，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也哭了，将我搂进怀里：“为什么这么傻？我是个废人了，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值不值得，我自己有辨别能力，别赶我走，好不好？你想怎样我都依你，只要你振作起来！”
  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江南，我爱你，这一辈子，我最爱的，除了我的母亲跟孩子就是你！”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