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了整整七页，平儿往身后的床沿靠了靠，顺手拿过茶几上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接着往下读。
  “但是说实话，住在这里，我整个感觉好很多了，这里跟人们印象中的疗养院不一样，没有一脸木然的医生，有的都是些像我这样精神不健全，但又有一技之长的高学历人群，到了这里，我发现自己会的东西太少了。”
  对于你，平儿，从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进入了青春期开始，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你了，但我们又有着不能在一起的必然原因，首先，最难以接受的怕是妈妈，当然，我知道，她与你父亲的不幸婚姻，肯定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创伤，可她依然爱你的父亲，这一点，毋庸置疑，正所谓，爱屋及乌，所以她才会在你父亲过世后，征求你的意见，要不要同我们一起生活。
  我不太乐意见到妈妈，因为她总不会把所有的心思放在我身上，我十分厌倦这样，我想有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但她只要在我身边呆超过半小时，她就会表现焦虑，想离开我，或工作，或去幽会恋人。
  当然，这点也同样无可厚非，在她那样的年纪，她是需要恋人的，如同现在的我们。
  前面我已经说过，无论怎样，都不要觉得愧疚，也不用认为我变成这样是因为你，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我的情况已有所好转，但在写这封信时，是在来这里三个多月后，总是会想起你，但我现在的状态还不是特别乐观，就是还没有到可以见你的地步。
  之所以写这封信，是怕你联系不到我，心理焦虑，我很清楚，从小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的性格里面的优缺点我都一清二白，读到这封信后，请好好生活，好好念书，我已经从妈妈那里要得你学校的地址，若是病情好转，会再给你写信，在那之前，请别让妈妈担心。
  信是不是写得过于长了？还是请耐心看看。这次先写到这里，再见！
  读完洋洋洒洒的七页信，平儿整个人就像被浸泡在了温暖的水里了一样，一直舍不得逃出那个舒适区，接着他又把信从头到尾读了两遍，每个字都仔细斟酌，揣测其深意，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精彩的部分，然而并没有。
  第三遍读完后，他将那封信收好，起身，换上运动服，出了门，他没法在读到那封信后，还恍若无事地躺在那空荡荡的房子里，那样，他会疯掉。
  他在母亲的惊呼声中跑出了家里，只急急留给她一句，自己去跑跑步。
  已是凌晨，路灯依然亮着，他小跑向附近的运动广场，身后是油蝉密集的聒噪，夜幕在眼前摇摆不定，他整颗心，随着那七页纸的出现，在这个满是虫鸣的夏夜，越发的悲怆凄凉。
  他围着广场一圈又一圈地跑，夜色岑寂，他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换气时，急促的呼吸声。
  太不可思议了，他从小爱慕的茉莉，如此轻盈的一个女孩，居然会是精神病患者，光这一点，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还有妈妈，她在知道这一切后，又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他想得头昏脑涨，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无声地唤着茉莉的名字，终于，在不知跑了多少圈后，他席地而坐，对着空无一人的广场，放声咆哮，胸口隐隐作痛，却无人能够安抚它，他只觉得，这什么鬼屁青春，为什么如此多的伤痛？十九岁的少年尚不能理解这一点。
  而回应他的只有岑寂的夜幕下他嘶吼而出的回声，以及油蝉的聒噪。
  第二天，他告别江南，想回到上大学的城市，当然是想逃避这一切，客厅里，江南拉住他的手臂，眼睛还是肿的，他想起茉莉在信上说的，你也知道，我们的妈妈有多爱美！
  他看了她一眼，满脸歉意地道：“妈，你放心，我是去工作，我不想呆在家里，只要一静下来，我就会想姐姐，我只想让自己忙碌一点，我会好好上学，这一点，您务必放心。”
  “平儿，别怪妈妈，我知道你对茉莉的感情特殊，她变成这样，是我的疏忽，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却未曾拥有我全部的爱。”
  平儿懂事地将江南拥进怀里：“妈，房间的书桌上有一张卡，是我平时打工挣的钱，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拿那些钱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算我的一点心意，谢谢你养育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代我跟方叔叔说声抱歉，我不辞而别！”
  “平儿，你不走也可以的，想做什么事，这里同样能找到，妈妈不放心你！”
  江南已经淌下泪来，平儿轻轻抽出被拽住的手臂：“妈，你保重，我保证，春节会回来看您！”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口迈步离去，弟弟妹妹一早去了暑假班，身后只有江南的哭声，她一直追到大门口，他上了一辆蓝色出租车，直到江南的身影越来越小，他终于在陌生的司机面前，掩面而泣，哭声撕心裂肺。
  他买了当天最早的一班飞机，但也得在一点过后，他在免税店点了份堪比西餐厅上等牛排价格的炒饭，跟一杯黑咖啡，填补胃里的空虚。
  机场四周嘈杂不已，夏天的天气都是明朗的，透过窗明几净的落地窗远眺天穹，白云环绕，一洗如碧，郁卒沉闷的心情稍有缓解，他看了看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小时，便随手从包包里翻出一本书，打发时间，书的封面写着《挪威的森林》。
  这本书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就是没法阻止他一遍遍地回味。
  他看了大概不到五分钟，一道好听的女声突然唤起他的名字，他蓦然抬头，居然是凛子。
  “许平，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凛子背着白色皮制双肩包，头发染成酒红色，好看地垂在胸前，一条碎花白色连衣裙，这个款式的裙子，在今年很流行，大街上随处可见。
  平儿也是一愣，忙收起手，站起身：“上官老师！”
  凛子自然地妩媚一笑：“还叫我老师？”
  平儿也颇有点脸红，两人的关系，是怎么也不适合这样的称呼的。
  “有人坐吗？”凛子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用眼神询问，平儿发现，凛子愈发的丰腴了，但这种丰腴里满是吸引力，而不是那种令人倒胃口的臃肿，该瘦的地方，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不，并没有，请坐！”
  他客气地拱了拱手，随手招服务员过来，问凛子：“要喝什么？”
  凛子笑着很服务员说给她一杯冰水就好。
  接着，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平儿，平儿也浅笑着望着她：“你这是去哪里？”他问。
  “去浙江旅游，你呢？”
  平儿把自己回学校的事告诉了凛子：“也好，在家呆着也是无聊，很抱歉，后来就跟你失去联系了！”
  凛子主动说起这件事，平儿道：“你现在结婚了是吗？”
  “还没有，只是在交往阶段！”凛子歪了歪头，用吸管喝着冰水，厚厚的嘴唇微微颤抖：“但我不是故意不同你联系，因为在跟他交往，我便不想同时与你暧昧不清。”
  平儿笑：“知道，现在相处得怎么样？”
  凛子皱眉：“你觉得呢？”白了平儿一眼。
  平儿喝了口咖啡，好看地笑道：“你们怎么不一起去旅行？”潜台词是，如果关系好，应该会两人一起吧！
  “他很忙！”
  “对方是做什么的？”
  “网络公司的技术总监！”
  “高薪职业啊，你当全职太太都没问题了！”
  凛子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事，将冰水搁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平儿的眼睛：“你呢，现在怎么样？可有交女朋友？”
  平儿淡淡一笑，点点头：“有个固定交往的女孩！”
  “那就好，对了，你几点的飞机？”
  “一点。”
  凛子看了看手表，毫不避讳地道：“要不要找个房间休息一下？”
  平儿先是一愣，尔后，垂下头，帅气一笑，点点头，凛子也回以微笑。
  机场旁边有供旅客休息的酒店，两人随便挑选了一间入住，可想而知，两人找这样一间房间，必然是为了温存。
  房门刚关好，两人就如口香糖班黏在了一起，迅速褪去身上仅有不多的束缚，包包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衣服洒了一地。
  在一片天旋地转的兴奋中，两人的身体重叠在了一起。
  平儿好久没有这样兴奋过，在与茉莉或者小洁同床共芩时，少有达到这种境界的时候。
  事后，平儿疲惫地倚床坐着，凛子还是习惯性地衔着一根万宝路，烟丝袅袅升腾，房间太大，几乎闻不到烟味，平儿道：“越来越漂亮了，一点没见老！”
  凛子侧头看了他一眼，弹了弹指间的烟灰，笑道：“怎么会，三十一了，开始走下坡路了！”
  “依旧美丽动人！”
  凛子笑：“真心话？”
  “百分百！”平儿也笑。
  “跟女孩相处得可还好？”
  “马马虎虎，我这人很好相处！”
  平儿低头在她胸口轻轻咬了一下，凛子颤声道：“别闹，还痛得很！”
  想起平儿刚才用力亲吻自己时的粗鲁，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平儿低笑着坐起身：“对不起！”
  凛子不置可否：“学业怎么样？该上大二了吧？”
  “嗯，拿学分是没问题的！”
  “可有同时跟几个女孩子交往？”凛子突然问。
  平儿愕然地瞟她一眼，仿佛在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凛子心领神会，马上解释：“我认识一个长相不错的男生，当然，跟你比还是有差距地，年纪也跟你差不多，他同时跟三个女孩交往！”
  平儿一阵好笑：“也包括你么？”
  凛子捏了捏他笔挺的鼻子：“那是我外甥，我还没堕落到这种地步。”
  “你舅舅比你妈妈大很多吧，不然怎么有这么大的外甥？”
  他理性推理。
  凛子将烟蒂摁熄，扔进一旁的烟灰缸，又点燃一根夹在两指间，拉了拉下滑的被子，盖住胸口：“正确！”
  “你们关系可真好，这种事你还能知道！”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腹处，那里没有一点赘肉，肌肤光滑细腻，完全不像三十岁女人的皮肤。
  “确实，他会跟我说这些！”
  “你该开导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同时跟几个女孩子见面，太不尊重对方了。”
  “他不会听，忠告固然是给了的，我早说过，你是很地道的男孩！”
  凛子望住他笑，将自己吸的烟递给平儿，他摇摇头：“谢谢，我不抽烟！”
  “男孩子该吸烟，才像个男人！”
  “妈妈是学医的，所以从小教育我不要吸烟，再加上，做为医大的学生，明知其危害，还去做，岂不是无药可救？”他笑，吻了吻凛子的唇。
  “这固然好，可是，回去会不会对女朋友内疚？”
  凛子指了指自己。
  平儿笑，拿手摸了摸后脑勺：“她不会知道，再说，我对他很好，平时表现也不错，她不会怀疑我！”
  “这就是年轻女孩的悲哀，对男朋友深信不疑，对方却瞒着她做过不少坏事！”
  “也算不得坏事吧，只要回去对她好不就行了？”
  “许平，告诉我，你是否真的爱这个女孩？”
  平儿诧异地望住凛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想从里面读出她说这句话的意图，无奈，如何看，也看不出任何东西，澄净如水，一眼望得到底。
  “谈不上爱，喜欢是顶喜欢的！”少倾，他实话实说。
  “很漂亮？”
  “那是自然，我喜欢美女！”
  “那是因为你是帅哥，你这种长相，得靠老天爷恩赐！”凛子打趣，又道：“你是否另外有喜欢的女孩？”
  这一次平儿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何出此言？”
  “感觉！”
  “你的感觉不太准！”平儿看了看手表，从被子里站起身，开始穿长裤，系上皮带后，将衬衫套在了身上背对着凛子扣扣子： “今天很开心，往后可以联络吗？”
  “可以啊，把地址给我，有空我去看你，可以吗？”
  平儿怔了一下，低笑一声，扣上最后一粒扣子，将衣服下摆全部塞进裤子里面，两条腿显得更加修长：“还是不用了，但我春节会回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