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荼的神像端坐在前方的黑暗里。凉风从墙缝钻进庙内，拂得篝火窜跳。昏暗的火光上涌，三十多丈高的石像赫然出现。
  瑞荼穿着虎纹裤的双腿盘坐，一条粗壮的森蚺如革带般圈在腰间，森蚺张开它的口，吞咽着自己的尾巴。他的上身精赤，肌肉是厚实的山石，山石间流淌着刻成波浪图案的溪水。向上奔逐溪水于两肩分流，顺着苔石嶙峋的双臂涌落，在凹下的左右手心里汇聚成游鱼竞跃的湖。石像的头颅是一块倒置的数根，庞杂的根须形似乱发。两个眼眶里没有眼球，左边的眼眶里站立着一只苍鹰，右边的眼眶里倒吊着一只蝙蝠。
  苍鹰与蝙蝠俯视着渺小如蚁般的三人。
  林渊望着回来的寇燕，他摇头叹息，说：“感情用事，蠢。”
  寇燕张开嘴像是要驳斥两句，但他的双唇只是动了动，似乎没想好该怎么说。王安之走向寇燕，把他拉到自己的背后。
  林渊看着王安之，“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王安之的头低垂着，彷佛做错事的人是他，“我在北门看见你把熔血鼎推飞出城，一路跟踪着你来到这儿。”
  林渊问：“那你为什么要装出没发现的样子？难道，你早就看出，我与寇燕的绑架案有关？”
  王安之的语气冰冷，“在密室里，我根据掌握的线索，认定绑架寇燕，杀死蒋良的人是李济慈。但是，等我冷静之后才觉察出，这里面有太多的巧合。”
  “巧合？”
  “叶叔为什么会认为犯人是李济慈？”王安之没等林渊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在吴远的尸体前你就提过‘迷药’，这是为了铺垫。发现蒋良的死，则是你借着查内鬼的缘由，带着叶叔来到的密室。叶叔确定绑架者与杀人者是李济慈，更是因为你露出的眼神。这些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你在刻意地创造伪证，引导查案者做出错误的判断。”
  林渊露笑，“没想到...之弟，你竟然用这么脏的心思来揣度渊哥。”
  “多疑是野兽的本能。在尸骸峡湾里，人，只会变成短命的鬼。”王安之说：“问题在于，我不知道你栽赃李济慈的目的是什么，更没有证据。从感情上来说，我宁可相信这些全是巧合。但是，祕武库的那颗信号弹让我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林渊的背靠上石柱，他的双手抱臂，“请说完。”
  “这个假设就是，绑架寇燕只是手段，并非目的。”王安之说：“真正的目的是，要把永安城仅剩的两位队长，戚寒石与叶望山支出城外，从而施行夜袭祕武库的犯罪计划。在这个计划的最开始，要绑架寇燕，并且让戚寒石知道，绑架的人是实力强悍的袁北泽，这样他就会亲自出马。其次，要创造假的线索，让叶望山做出错误的判断，不得不赶出城。”
  寇燕的眼睛瞪着林渊，脑袋里却在想，如果安之哥说的没错，袁蒲也只是枚棋子而已。
  “能够完成这个犯罪计划的，只有你。”王安之说：“袁北泽出城没被搜查，他应该是利用了周琛某些方面的弱点。这个弱点，身为同僚的你不会不知道。袁北泽离开的那个早晨，李济慈会出北门采药，这件事，要么你提前知晓，要么是你骗李济慈做的。为什么要杀死蒋良？因为你知道蒋良与李济慈父亲的过往，更知道叶叔当年经办过李父的官司。杀死蒋良，再装出想到迷药的模样全盘托出，叶叔就会认定这是“仇杀”。只有知晓全部细节的人，才能俯瞰全局，完成整场犯罪。而这个人...我再说一次...”王安之猛地抬头，“只能是你，林渊。”
  “你在北门看到我把熔血鼎推出城外，这个假设就有了决定性的证据。”林渊的背离开石柱，他抱着的双臂放下，抬腿走向王安之，“王安之，尸骸峡湾真是教会你不少东西。”
  寇燕把枪头指向步步逼近的林渊。
  林渊抬起右手...
  “你们的闲聊结束了吗？”脚蹬红靴，身穿黑衣的少女从门口踏入庙内，她的步伐优雅沉稳，神态旁若无人，像是一只在巡视领地的虎。粉色蝴蝶结束住的双马尾散开，银色的发丝缭绕在她的头顶，犹如炉顶青烟。少女昂高下巴，俯视着比她高半个头的林渊，一对猫儿似的眼半睁，黑瞳里迸出小说主角才有的凛然傲气，“永安城的帝王蝶，亲赴战场。”
  寇燕愣住。王安之则是傻了，“张衔蝶？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安之，我一直都在跟踪你，为的就是像以前一样，找到机会把你打服为止。”张衔蝶说。她看向林渊，用居高临下地语气质问：“杂碎，你对我的大将军做了什么！”
  “张衔蝶，他能战胜祕武库的守卫，我们绝不是他的对手！”
  张衔蝶冲向林渊，她踢出的腿被林渊挡住。万根缭绕的发丝闪出银色的华光，编织成一柄陌刀，“银发，斩断头颅的刀。”陌刀对准林渊的脖颈劈斩。
  王安之从左侧奔来，他的左爪朝着林渊的心口横挥，凶悍地像是以蛮力拍出兽掌的熊，“爪撕。”
  “锵，啪。”
  两声轻响结束。林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银色的刀刃，左手攥紧布满金鳞的手腕。他松开双手，虚握的拳朝着突袭失败的两人击出，双臂掠出的细影像是毒蛇吐出的信。
  “银发，护卫身躯的盾。”
  银发散开，扬成两片，在张衔蝶与王安之的身前编织成印有虎头的方盾。
  指节击上虎口，发出冷硬的碰响。绕到林渊背后的寇燕突刺紧握的短枪。
  林渊扭脖闪开扎向后颈的枪尖。他举起右手握住枪柄，转身撩腿扫中寇燕的腹部。
  “嘭。”
  短枪留在林渊的手里，寇燕飞进角落的黑暗。
  两颗银色的拳头拖着闪光的尾巴，朝林渊的面门与心口击来。他手中的短枪上划，枪柄把两颗银拳挑飞。抛出的短枪在空中翻转调个，蹬出脚把张衔蝶踹飞，林渊握住枪柄，朝着王安之的咽喉刺出枪头...
  前挥的右臂突然停住，背部的伤再次剧痛，像是有无数柄短刀要把后背的肉竖割成条。林渊弯腰低头，身体僵硬如岩。
  “小安之！”
  王安之的右爪并拢成刀，犹如刽子手砍下斩首的重锋，劈向林渊的后颈。
  林渊猛地抬头，他的面庞露出惊恐的神色，用乞求的语气哀呼，“之弟！你要杀渊哥吗！”
  王安之的心忽然抽搐。他想起那个雨季的漱河，河水暴涨汹涌，五岁的他在湍急的流水之中挣扎，十一岁的林渊从岸边跃入河中，拼命地向着自己游来，瘦弱的身子被翻滚的波涛拍入水里，湿漉漉的头从水面钻出，咽下河水的嘴张开，发了疯似地叫嚷：“之弟别怕！渊哥来救你了！渊哥来救你了！”当时，这张面庞上也是这样的惊恐。
  并拢的金爪散开，劈下的手臂垂落。
  “为什么啊？渊哥。”
  林渊的神色恢复平静，他再次刺出手中的短枪。
  墨绿色的直刀横现于王安之的咽喉与枪头之间。枪尖扎上刀身，绣着青狐的粉鞋踢中枪柄，短枪脱手，射入黑暗的角落。
  王安之扭头，他看见，玉似的面庞藏在乌亮如黑檀的长发里。缕缕发丝之间，眼眶晕染着桃粉的狐狸眼里，浮现着碧翠的流波。
  “魏葵？”
  “王安之，我要你记住一件事，你不是我的仆人，你是我的狗。”粉白的手掌扇向王安之的面颊，啪地脆响，王安之腾空三丈坠落，“你这软弱的模样太过恶心，以后不准再让我看见。”
  林渊晃身绕开魏葵，他向着在地面翻滚的王安之疾冲，握爪的右手掐上脆弱的喉管。
  “嘭！”
  门口突然传来爆鸣，骤闪的光照亮瓷白的面庞，冲击的风浪掀开遮住左侧脸颊的黑发。眼角有着泪痣左瞳里映着奔出铳口的铁球，包裹紫色光膜的铁球驰出线状紫影，射向林渊的右手。
  林渊抽开右手，铁球从王安之的喉结上方掠过，贯穿两根巍峨的石柱，没入墙体之中。
  顾莫迟与躺倒在地的王安之对视，他的神色孤傲，像是瑞荼左眼里的苍鹰。
  “来还欠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