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贤士相继谏忠王
作者:天岳隐者      更新:2021-10-17 00:25      字数:5003
  靠山王杨林奉杨广之命,出任平叛大元帅,率三十万大军,赶赴大别山,拟平定高谈圣义军叛乱。杨林原以为区区乌合之众,禁不住王师一击,很快就可以班师还朝,不曾想,高谈圣义军很受当地百姓拥护,又借助大别山天险,鏖战数月,竟然不落下风。让杨林焦虑的是,官军大营西侧瓦岗军不断骚扰,北边朱灿、徐圆朗等义军纷纷揭竿,叛军似乎越打越多,渐渐有被包围之势。
  这天,杨林正在中军帐召集手下将官议事,突然接到中军官报告:“报告大元帅,圣旨到!钦差已经到辕门外,请王爷前去接旨。”
  杨林慌忙出账,快步奔到辕门外,见到钦差令狐达,整冠掸尘,一撩战袍,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令狐达展开圣旨,宣读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靠山王杨林速到运河见驾,其平叛大元帅一职,暂由开河总管令狐达接任,钦此!”
  杨林三叩头后,双手举过头顶,高声道:“谢主隆恩,臣杨林接旨。”
  令狐达将圣旨交到杨林手中,说道:“卑职宣读圣旨已毕,王爷请起。”
  杨林起身,把圣旨转交中军官供奉起来,手一揖道:“令狐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请随我进军营,容我先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然后和大人办理军中交接手续。请!”
  令狐达身子一侧,故作谦虚地道:“王爷先请。”
  杨林不再客套,拉着令狐达,一起举步进营。杨林边走边问道:“令狐大人,万岁突然宣我见驾,不知所谓何事?”
  令狐达出发前,无量子已经交代应对之策,便不慌不忙地说:“卑职刚修完运河,正想请旨修养些时日,不曾想突然接到圣旨,要我到军前宣王爷运河见驾,并暂代王爷平叛大元帅一职。我也不知道原委。不过,卑职猜想,可能是万岁想念王爷,想邀请王爷一起,前往扬州观赏琼花吧。”
  “唉!”杨林叹到:“天下难靖,民不聊生,皇上还要如此巡游,这是何意!现在前线战事正急,我这一走,怕是要前功尽弃啊。”
  令狐达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假意恭维道:“王爷忧国忧民,堪为我辈表率。王爷但请放心前去伴驾,军前就由卑职代劳吧。”
  杨林纵有万分不情愿,还是遵旨把军中事务全部交于令狐达。
  第二天一早,杨林轻车简从,启程往东而行。当晚,一行便来到弋阳郡,弋阳太守杨忠把他接在官驿休息下来。晚饭后不久,杨林还在挑灯看书,亲兵突然进来报告:“王爷,李靖道长求见。”
  “请他进来。”杨林把书放下,作势要起身,却又坐了回去,端起茶碗。
  亲兵答应一声,掩门而出,未几,李靖就匆匆推门而入。寒暄已毕,宾主在客堂落座,李靖请王爷把左右屏退,才急道:“王爷,大事不好,您不能去见驾啊。”
  杨林呷了一口茶,头也不抬,眼睛盯着茶汤,慢条斯理地说:“道长,何出此言啊?”
  李靖便把洛阳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打探的消息向杨林作了简要禀报,最后道:“王爷,我路上刚听到传言,说太子突然暴毙,据说是前太子杨勇的冤魂拘走了太子的魂。但贫道以为,这不过是糊弄百姓的障眼法而已。我可以断定,太子必然是被无量子妖法所害。当今圣上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对王爷您更不会宽恕,请王爷早作打算!”
  杨林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茶杯哗啦一声,摔得粉碎,茶汤撒在桌面上,雾气腾腾:“大胆李靖,何人指使你唆使刘子翎等人造反的,从实招来!”
  李靖猝不及防,略一楞神,很快冷静下来,回到:“王爷,让刘子翎、尧君等朝中忠良大臣拥立太子,‘废昏立贤’,上顺天意、下得民心,不算造反。这不也正是您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你、你、你!信口胡说!”杨林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李靖的鼻子吼道:“我让你联络刘子翎等人,是要铲除皇上身边的奸臣贼子,什么时候让你指使他们另立新君了?”
  李靖有些发懵,疑惑道:“王爷,您不是给我发来密信,授权我依计行事吗?”
  “什么密信?”杨林也感到突然:“你我虽有书信往来,那就是我要你汇报朝中动向的平常信件,何曾发过授权的密信?”
  李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杨林:“王爷,我确认过,这金漆密封的信件,可是您老的亲笔所书;信上加盖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印鉴,也不是仿冒的啊。”杨林接过信封,掏出信笺,仔细看了一遍,又把反面瞅瞅,立即知道怎么回事情了,不由得眼前发黑,身子摇晃着,几乎栽倒在地,心中暗暗叫苦:“琼儿啊,你素知为父心意,怎可出此下策?可把为父害苦了!”
  李靖见杨林神色不对,身体摇摇欲坠,立即起身要扶住他。杨林摆摆手,眼睛闭了一小会儿,心情平静下来,才缓缓说道:“唉,我老了,写了这封信居然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了。我考虑不周,引起这场血雨腥风,这是咎由自取。我去向皇上负荆请罪去。你走吧。”
  李靖是何等智慧之人,他本人也是伪造书信的高手,看杨林阅信后的神色,猜到可能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写的密信。常理而言,杨林会对造假密信事件,追查到底,但他居然承认了,看来模仿之人,应该是他的至亲之人,他隐隐约约猜到是何人所写。他起身向靠山王杨林一拜道:“王爷,密信之事,贫道知道必有隐情。但当今圣上疑心很重,手段残忍,一旦有人指证您老涉及谋反,不管是不是事实,他绝对不会听您老的任何申辩而治王爷的重罪;无量子等人早就把您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更加会利用这个机会,置王爷于死地而后快。当今皇帝,荒淫残暴,亲小人而远君子,导致民怨沸腾,天下纷扰,造反、暴动事件风起云涌。王爷今受冤屈,奉旨回去必然一死,死亡对您个人来说也许不惧,但您这一死,先皇和您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就断送了,天下百姓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王爷您忍心吗?”李靖见杨林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王爷,听贫道良言相劝,为了隋朝江山,为了天下百姓,王爷应该将错就错,带兵回京,拥立贤主,清除朝中奸邪!惟其如此,大隋才有救,天下百姓才能脱离苦海。请王爷三思啊!”
  “住口!”杨林突然声嘶力竭地吼道:“皇上纵有千般不该、万般不是,先皇既然立他为储君,委托我辅保他,本王就应该对他忠心不二,让本王造反断不可行!本王去面见皇上,陈明原委,就算犯颜直谏,毋宁本王死,也绝不做谋逆之事!你尽管有此言论,念你我相交多年,本王不为难你,你走吧,从此不要再让本王见到你!送客!”
  李靖见杨林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枉然,鞠躬行礼后,转身离去。刚到门口,他突然听杨林低沉的声音,叫道:“道长留步,我还有话要说。”
  李靖一听,以为杨林改变了主意,立即返身回来。只见杨林走到书案边,拿起笔,在信纸上写写停停,最后叹息一声,把笔一顿,抓起写了一半的信纸,揉皱了,撕得粉碎。他从书桌后转了出来,对李靖道:“诚如道长所言,我此去面圣,恐怕凶多吉少。我的小女琼儿,自幼豪侠任勇,为人刚正,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殊为排斥,对当今圣上也多有不满,恐怕更难容于朝廷。道长和小女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的情分,我如受到牵连,望道长看在你我情谊份上,照顾一二。以后如果在江湖上遇到优秀的后生,能有个好归宿,道长就代我为她做主吧。以她的聪明才智、武功能力,远离朝廷,自保应该没有问题。你告诉她,就在江湖上做个逍遥的平凡人,不要妄图给我鸣冤或报仇。言尽于此,道长请回吧。”杨林说到最后,神色黯然,声音更加低沉。
  李靖没有想到,杨林叫住自己竟然有托孤之意!杨林显然已经预感到,他这一去,将如飞蛾扑火,几无幸存可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靖素知杨林性格执拗,再劝无益,不由为他惋惜不已。他抱拳行礼,语气坚定地道:“王爷放心!王爷保重!”说完,躬身而退。
  杨林听见李靖脚步声远去,身体一松,又瘫坐回太师椅中。李靖之言,他何尝不知道是保全性命最好的方案,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反叛之事。他下定决心:就算玉碎,也要向杨广做最后的劝谏。他正想着,突然听见有轻微脚步声,不似亲兵走动时粗笨的声音,显然对方身负武功。他以为是李靖去而复返,还要劝说于他,便愠怒地道:“你又回来做甚?!”
  “王爷息怒,是我。”杨林听见外面声音不似李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夜行服的蒙面人站在门口,在举步进门的同时,取下蒙面的黑巾。杨林看清来人,诧异地问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夜行人在杨林面前跪倒磕头:“拜见恩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奉杨广密旨、带毒酒要赐死杨林的济南节度使唐壁。唐壁年轻时,在隋军中做小校,杨林赏识他的才干,便提拔他做了百夫长。后来,唐壁果然不负杨林栽培,屡立战功,一路提升为将军。唐壁感念杨林的赏识提拨之恩,暗中拜在杨林门下,两人私下有师徒的名分。唐壁这人本质不坏,但颇善于钻营,与无量子、宇文化及等也保持着交往,所以被外放为济州节度使,成为封疆大吏。无量子、宇文化及等人因扬州行宫密道之事,在杨广面前告杨林的御状,要扳倒杨林,最后杨广下决心派令狐达接替杨林元帅之职,让杨林面圣问责,这些事情,唐壁均知情,暗暗为杨林捏一把汗,但想到杨林罪不致死,便静观其变。出乎预料的是,随后“废昏立贤”谋反案发,牵连到杨林,杨广派唐壁去赐毒酒毒死杨林,才让他感觉到事态严重。唐壁明知杨林被杀,隋朝气数就算尽了,但苦于没有能力和无量子等人作对,便存了心思,想尽力保杨林周全。他想,前有令狐达奉旨前往军前,召回杨林并接替他平叛元帅一职,杨林接旨后,当立即启程去运河见驾;如今自己再奉旨前往,很有可能和杨林在中途迎头相见;两人一旦见面,圣旨传达,杨林就会没命;能救杨林性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提前示警,或者避开与杨林见面,这样自己既不用担失职之罪,也让杨林逃过一劫。唐壁打定主意,决心在中途偷偷见杨林一面,让他赶紧逃走。以杨林的声望,他的行止很容易打听到。所以,唐壁奉旨启程后,便派心腹先行,一路打听杨林的动向。在离弋阳百十里之外的固始县境内,唐壁终于得到杨林住在弋阳驿站的确切消息,他让手下人在固始县歇息,自己则一个人换上夜行服,秘密来见杨林。
  唐壁拜见完靠山王,回身来到门口,见周围无人,把门关上,才又回到杨林身边:“恩师,有人告您谋反,皇上给我下了一道密旨,命我赐您老人家一壶毒酒。我知道您受到冤枉,不忍心您含冤而死,因此一路打听你的行踪,悄悄过来向您禀报。恩师,您赶紧避险,不能去见驾了。”
  杨林听唐壁讲完,淡然说道:“既然皇上有旨,你就把酒拿来吧,本王这就饮了,你好回去复命。”
  “恩师!您不能死!”唐壁没有想到杨林有此一言,急道:“徒儿知道,就算天下人都反了皇上,恩师也不会。可皇上被人蒙蔽,已经看不清这点。您是大隋的擎天柱,您若倒下了,大隋可就完了!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大隋着想,为天下苍生着想啊!恩师三思!”
  几乎同样的话,李靖刚刚说过,但那时杨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杨广下旨赐死,还妄想冒死劝谏;如今唐壁再说出来,意识到自己连死谏的机会都没有了,心中犹如万箭穿心,他喟然道:“皇上被妖人迷惑至深,至今执迷不悟,本王命不足惜,可惜了这大隋江山!如今事已至此,大势去矣,本王徒呼奈何?!”
  唐壁上前一步,贴近杨林,附耳轻声道:“恩师,听说您有意废昏立贤,这事上体天意、下顺民心,朝中在内心希望您牵头的大臣也不在少数,只是都怕事,不敢声张。如今,太子虽然已经被害,但皇子或先皇子孙中仍然不乏仁厚强干之人,可堪拥立,恩师只需振臂一呼,天下必然响应,徒儿也愿追随恩师。”
  “不可!刘子翎等人密谋拥立太子,乃是曲解本王的心意,被人利用。因为此事,朝中仅存的几位干国重臣都丢了性命,还留下千古骂名,令老夫殊为痛心。如今朝野觊觎天下者,俯拾皆是,本王要拥立新君,必然天下大乱,只会加速隋朝灭亡,给小人以可乘之机。唉,悔不该,当初容忍皇上宠信奸邪,胡作非为。本王一开始就该犯颜直谏,让宵小之辈在朝廷无立足之地!都过去了,你回去把毒酒拿来,本王喝下了,你好回去复命吧。”
  “恩师,您老在临危之际,还在顾念徒儿不好复命,怕徒儿受到牵连,此恩此德,徒儿没齿难忘。徒儿不能做那亲手毒害恩师之人!”唐壁见杨林心意已决,知道劝也无用,说道:“在来的路上,徒儿已经想好了,前有令狐达领旨前往军营,替换恩师元帅之职,命您运河见驾;随后,才有让我赐毒酒的密诏,我只需路上错开与恩师相遇,到军前见不到恩师,我再随后追赶。这样,恩师可以按前一道旨意面圣。您见到皇上,好好陈情,或许皇上感念您的忠心,收回成命,也许有救。”
  杨林闻言,觉得唐壁这个建议可行,他存了必死之心,但如果不见皇上,总不甘心;他觉得,只要能见到皇上,详细陈明前情,皇上也许能明白自己的忠心,赦免自己。就算不能苟活,见了皇上一面,把想说的话说完了,也总比不明不白、含冤而死强。想到这里,他说道:“如此就依你之言。你回去吧,本王连夜动身,希望早日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