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手持一把破旧长剑的东方未明呆愣愣地回望着都余，满脸的不可思议。
  “没错，就是你，难道你不想为小虾米前辈正名么？”
  都余轻而易举地挑起东方未明些许火气，再搭配上他一脸冷淡的表情，更隐隐激起了东方未明与生俱来的傲气。
  不能被这家伙看扁了，打就打。
  多活了十几年，在现在都余的眼里，十六岁的少年真的就像是孩子一样，几乎是洞若观火，东方未明的心思被都余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们谁先来？”
  东方未明咬牙接下了比斗，周围的百姓看到局势有变，还有大侠站场保护安全，纷纷从街角店面里重新钻了出来。
  毕竟这种热闹在洛阳城里可是不多见。
  谷月轩却在一边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搞不懂师弟的目的，只隐约觉得这样的举动必有深意。
  但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都余自然不知道在自家师兄眼里，自己已经变成了生而知之具足神通的圣人智者，其实他只是随心所欲地下了笔闲棋。
  总要看看这小子身上的特别之处吧。
  毕竟有两位“知名”少侠监场，五岳四龙也不敢搞什么四个人单挑你一个的小手段，只是规矩地按字号老大老二这样一一下场。
  这样的话，东方未明第一个对上的就是号称轰天锤的雷震天，一个捧着和身材截然不同的钢铁大锤的矮子。
  随着都余宣布，比斗正式开始，虽然双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多出一场架打，但即使白痴如五岳四龙也能明白，不打是跑不掉的。
  也许正派人士他们还有办法拿捏，但这种一看就荤素不忌行事张扬的亦正亦邪的家伙，这四个家伙却是决计不敢惹的。
  看着眼前青涩的对手，雷震天不敢松懈，狮子搏兔的道理他是懂得，更何况自家人知自家事，蹉跎了十几年岁月还一事无成的江湖人士自然明白，自己并非狮子，只是一只捡拾尸体骨肉的嚎丧乌鸦而已。
  乌鸦的手段当然不会干净到哪里去，嘴上骂骂咧咧一副十足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表情，雷震天却是在暗中运足了不多的内力。
  下一刻，巨大黑影破空而至。
  武器本是江湖人的身家性命，甚至在倭岛那儿，能拥有一把刀就是武士中的豪富。
  千算万算，没有人想到，轰天锤会在开战的第一瞬间就把自己的看家武器给扔了出去！
  都余“感受情绪”的灵能法术在开打之前就给上了在场的几人，却也没能提前预知到雷震天的这一记无理手，毕竟这个一级小法术只能察觉表层模糊的情绪，并不能得知受术人具体的想法。都余正准备用回龙逆斩救下东方未明，却感到他那儿传来一股惊而不乱的情绪流，于是按捺住了就此插手的冲动。
  再回头看了眼大师兄，都余发现他的眼里也并无多少担心，反倒有一股赞赏之意。
  都余这才安心看起了戏，果不其然，这记虚有其表的无理手并没能阻止东方未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灵活地一扭一躲，声势巨大的锤击就打在了空处。
  而落到地面上的锤头更是令周边群众哗然失色，只因为这个看起来庞大无比身上写满刚猛威赫的巨大武器，竟然在落地瞬间就瘪了下来。
  原来这只是一个锤子形状的铁壳。
  雷震天是个取材于封神的艺名，为了显示自己的威武，轰天锤还特意把雷震子改成了雷震天，其实他的真实姓名叫做雷小四，出来闯江湖的由头和东方未明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不甘心一辈子默默无闻。不过有一点和东方未明不同，他还是一个世代的匠户，在大明朝，隶属工部的匠户雷小四其实算是皇明的终身奴隶，在离开家的那一瞬间，铁匠雷小四就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雷震天的逃犯。
  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本事，雷小四为自己精心打造了这样一把“轻巧”的锤壳，高明的铁匠手艺让这柄巨锤在平时握持的时候可以做到十足逼真，一般的武林人碰上都会赞赏一句雷老大的天生神力，但若是有一天真要用到这件武器，那虚假的伪装也是一戳就破。
  不过大部分时候，雷震天都用不上这把锤，而当他真的用上这把锤，并且是破坏性地利用的时候，就说明他要开始拼命了。
  躲过了这惊天一投，东方未明并没有关注抛掷物的下场，也没有考虑为什么对方要丢掉武器。
  眉间微微发寒，东方未明敏锐地感觉到另一股空气流动的轨迹，一锤过后应该还有一拳。
  如果说耳聪目明的等级可以从一分到五，那东方未明的眼睛和耳朵绝对可以算是六。
  他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打个比方，雷震天的投掷不可谓不突然，其在空中的速度不可谓不快速，但他就是看到了，听到了，也躲开了。
  在他眼里，这一投就好比天上的麻雀，慢悠悠地等待自己的扑杀，
  六岁就在山林间行走，跟着老猎人打了十年的猎，周边乡镇对这个天才猎人的大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飞禽到走兽，不管是鹰还是虎，所有的猎物在东方未明眼里都是猎物而已，没一个动物能逃得了他的弓箭。
  他不知道是天赋的五感成就了自己的猎技，还是十年打猎才造就了自己的天赋，归根结底，经验加天赋，他可以看到很多东西。雷震天还没有打出的那一拳，他同样也“看”到了。
  在这一刻，东方未明突然醒悟了一个道理，原来人和动物没什么不同，人不过也是由肌肉组成的动物。打猎的时候，他看多了捕猎的老虎，逃跑的兔子，那线条的每一分移动，肌肉曲面的每一次起伏，都象征和预示了动物的下一个动作。
  是杀还是跑，是左蹄还是右爪，在他的眼里，这一切洞若观火。
  人也是如此。
  如同稚童拔剑，在躲过飞锤之后，东方未明马上就开始拔剑，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拔出剑来，再下一刻，剑光闪动。
  应当的位置，应当的距离。
  破旧的长剑后发先至，划过了雷小四灌注了些许内力的“轰天锤”。
  轰天锤，拉风的招式名之下，只是雷小四一根普普通通的手臂加上些粗浅的内功。
  并不是硬功。
  “啊！”
  鲜血肆意地奔流出来，以东方未明的臂力和不正确的握剑姿势，这一剑并没有砍断雷震天的手，但仍是在上面留下了巨大的伤口，令观者触目惊心。
  “你输了。”
  东方未明看着眼前的小丑，内心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感觉，和过去一样，他感到自己凌驾于这些弱小生命之上，就如山林之王，肆意检视自己的猎物。
  伤臂的雷震天绝对打不过自己，东方未明确信这一点。
  他戳破了纸老虎的假面，现在它是一只待宰的鸡了。
  “五岳四龙？来洛阳做客怎么不先来衙门报道一下呢？”
  正当东方未明自信满满地看着在地上疼的打滚的雷小四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排开了围观的人流，走到了两人面前。
  这却是一个时辰前几人刚刚见过的史刚史捕头。
  铁面神捕着看着如霜打茄子一般低下头颤颤巍巍的五岳三龙，声音还带着调笑的味道，如此严肃的人用了这种语气，足见他们这些江湖高手对于卖艺小丑们的鄙视之情，但令人好奇的是，尽管感情外露，那黑沉沉的铁面下是怎么样的表情，却仍是一个难以捉摸的谜。
  警察出场，接下来的比斗，也就是聚众斗殴自然是不可能再继续，大明律刑律十三章，正有一章名为《斗殴》。
  这不是后世，警察没那么通情达理，要不是看了逍遥谷的面子，而且是大弟子活招牌谷月轩在场，否则别说是东方未明了，就连都余都有可能要到衙门里走一趟。
  插曲告一段落，趁气氛还不是太差，都余顺便从捕快那儿要来了五岳四龙的犯罪道具，也就是那本蓝皮秘籍。
  他本不抱什么希望，然而这一看还真惊住了他，原来所谓的《鱼虾转龙诀》，细究根源却是出自于他手。
  这不就是自己为了给师兄解闷儿写出来的《风云》小说版么！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由于都余抄的或者说改写的《风云》写得太过于真实，里面展示的一些武学道理更与此世不谋而合，因此有人就认为这小说写得是年代不考的上古奇事，更有人觉得其中还隐藏了一本惊世武学。
  好事者里就冒出来一个文武双全的家伙，他解构了整本小说，甚至还从中提炼出了一本秘籍。
  也就是《鱼虾转龙诀》。
  都余啼笑皆非，随手把这本破书还给了被捕快押送的五岳四龙。
  这里的捕快们大多和他们见过面，是安顿好被抓的马贼才急急忙忙过来维持治安。
  为首的老捕快一眼就看穿了这通骗局，他笑着对众人说：“这书最早出现在杭州，一开始也是骗了不少人，但很快就有人发现这和'侠客笑笑生'写的《风云》差不多，就没多少人被骗了。不过当话本买也可以，毕竟比原本便宜，有的被骗之人受不了这个耻辱，一文钱就给卖了。”
  东方未明有些咋舌，一文钱的书也太便宜，铁定收不回成本。
  都余皱了皱眉头，他重新要过了这本书，仔细地检查了下头尾。
  他喜欢在自己书里不起眼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名号，而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解构了整本《风云》，那就不可能发现不了。
  都余的脸色沉了下来，第三章的边角上，也就是原来刻着荆棘印章的地方，现在已经被人换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
  即便自己尽可能地收敛了影响，但蝴蝶的翅膀还是在不经意间扇动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