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余难道就是吃定了谷月轩会来救自己？
  且不说，由于实力差距，谷月轩能不能在陈崇英面前挡刀，就算是真的可以，都余也不愿意让师兄为自己而死。
  都余刚刚吹奏风之曲，并非是想通过音刃来伤害陈崇英，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验证自己的一个猜想。
  而此时的结果已然证明了他的想法，陈崇英的周围，的确密布了大量的外放内力。
  作为一种无差别的攻击手段，如果陈崇英有的选，他完全没必要消解掉攻击其余三人的音刃。
  那么这就意味着，他外放内力所形成的领域，并非是那么收放自如，更像是一种无时不刻存在的buff，凡是进入到这个领域里的音刃就会自然而然地破碎。
  还有第二点，为什么陈崇英可以那么若无其事地承受三位掌门级高手的攻击。
  哪怕是初学者也知道，内力的确是有减伤效果的，只需要将内力遍布周身和五脏六腑就能有效增强防御能力，所谓的铁布衫金钟罩就是这种方法的进化版。
  如果是没有练过硬功功法的人，这种方式就只能用来应急。
  因为有限的内力不能这么烧。
  但陈崇英不一样。
  要是都余能看到残花宝鉴的原本，或许他能理解得更清晰。
  在陈崇英的理解里，残花宝鉴不仅仅是单纯地损不足以奉有馀，这部偏门武学的至高境界其实是化天心为人心，化自然为己身。
  正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当人之残达到极致，才更能体悟天地的圆满，生老病死，春去秋来，正是人与自然的一种循环。
  内力是由人炼精化气而生，所以才是有限的。
  但若是将天地看做人体，从中诞生的内力又是何等的庞大，一方小小天地间所产生的微不足道的内力，对于人来说就是无限。
  虽然陈崇英并不知道外界的内力到底是如何产生，但只要能够补充他的消耗，他觉得已经足够。
  他已经用一套极为高深的哲学思想解释了这个现象，他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天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因内力无限，所以陈崇英才能若无其事地承受三位掌门级高手的攻击，让他偶尔会虚弱的，也不是那些力道和气劲，而是一下子补充那么多内力所产生的胀痛感。
  ……
  对于这等高手来说，正常人的时间走的要慢上许多，而在放慢了的场景之中，陈崇英可以清楚地看到都余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所以那笑容就显得更刺眼了。
  明明下一刻你就会死，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
  “前辈，一会儿陈崇英肯定会想杀我，请你们在那一刻……”
  心灵术士的一级灵能法术，心灵短讯。
  不同于内力传音，这股源自心灵类似于佛门他心通的力量完全无视了陈崇英的内力领域，以接近瞬时的速度传递到了三位高手的心智表层。
  在吹奏幻曲之前，都余这样传讯道。
  “这……”
  三人的考量皆不相同，夜叉发自内心地无条件信任，无因大师是在瞬间明悟了前因后果，只有卓人清，对这异想天开般的战法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个犹豫，让陈崇英得了一丝生机。
  内力比拼是最为凶险的战法，不仅对战双方都会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先出手者更会露出十足破绽。
  况且谁胜谁负也无定数，彼此内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武功经验和武学招式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这种事情做起来，简直就像是与天搏命。而任何一个武林高手，都相信自己的刀剑，胜过相信天命。
  不过都余让他们所做的，也不是进行内力比拼。
  而是单纯地灌注内力。
  在内力比拼之外，一般只有两种场合才会出现向他人灌注内力的现象，一是为别人疗伤，二是以自毁的代价为他人传功。
  两者皆要配合特定的内功心法，譬如神医所修的心诀，又比如传说中的灌顶大法。
  单纯地灌注内力，除了徒劳地消耗自己，并不能对别人有任何益处，害处也微乎其微。
  所以在那一刻卓人清才迟疑了。
  然而无因大师两人的出手却是果断非常，少林寺至高武学易筋经的醇厚内力源源不绝地注入陈崇英体内，姬无双强压伤势，冰火玄功的异种内力也不计消耗地传给陈厂公。
  陈崇英本来是做好了硬抗攻击的打算，没想到打在身后的几掌却没有多少力道，反而是在给自己注入内力。
  他们急昏了头，想和我比拼内力？
  内力比拼必得形成循环，而之所以接受者不得不反吐内力形成循环的原因是因为自身的经脉容量有限，但他们又怎会知道，自己因修炼残花宝鉴的天人合一，经脉容量大到远超他们想象，想逼自己反吐和他们比拼内力？
  真是天真。
  陈崇英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三股内力在他宽广的经脉中彼此泾渭分明，并行不悖，一点伤害都造不成。
  唯一有些难受得还是冰火玄功的异种内力，冰火交加的感觉让他的经脉略有不适。
  不过不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陈崇英初时还不在意，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发生了改变，这是？！
  致命的刺痛感从胸前大穴传来，而且越来越痛，天人的直觉告诉他，再不动手解决，下一刻他就会死于非命！
  来不及再攻杀都余，陈公公尖啸一声，运指重重地戳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陈崇英一指自残，无形之内力倾斜而出，在空气中产生龙吟呼啸大海翻涌的声音，与他的厉喝之声相映成趣。
  见此情形，都余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陈崇英果然不仅仅是一个阀门，他还是一个泵！
  感谢自己曾经学过的机械知识，都余在分析出来陈崇英所建立的循环之后就一直在想，为什么陈崇英能够吸取外界的内力。
  如果内力也像其他万物那样，遵循基本的物理原理。
  那对于这个现象，都余能建立很多种模型。
  最简单的一种，外界领域中的内力浓度比较高，陈崇英体内的比较少，所以内力由高到低，源源不断地注入陈崇英体内。
  但在这个模型里，都余不知道外界的内力源自何处。
  在陈公公自己的理解里，这是因为天地也能自然地产生内力，但都余却不相信。
  天地无形，人何德何能可以改变天地，使之蕴化内力？
  这跟某些人想要用爱发电一样不靠谱。
  所以，变化只可能在人身上。
  内力必是来源于陈崇英自身，只不过人身单薄，故而容量有限，天地无形，所以可以蕴纳万千。
  如果把陈崇英想象成一个泵，按照残花宝鉴的行功方式，他在自己的体内建立了一个高压区一个低压区。
  内力自高压区注入天地，再经低压区回到自身。
  只要陈崇英能做到外界内力不散，自身又可以源源不断地产生内力，日积月累之下，就能够拥有现在的效果。
  经过反复推敲和音刃的检测，都余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这样一来，陈崇英体内的那块高压区，必然是他内力存储的极限，平时一点一滴地增长倒是无妨，若是瞬间增大又会如何？
  都是同样的管道，也许其余的经脉可以承受得住三倍，但在那个高压区呢？
  超过工作压力三倍，那一瞬间，这个泵难道不会爆炸？
  在陈崇英的理解里，那处穴道是天人的核心，是天心人心合一之物，已经超脱了常人的穴道，可以称之为金丹元婴，又或是身神仙心，他从来就忽视了这一处也是有极限的。
  当他无限神话了自己，就已经走上了自大败亡的道路。
  一者是陈崇英对秘籍的哲学式猜测，一者是都余对武功的科学猜想。
  如今看来，单纯地就这件事，是科学赢了。
  若是卓人清也能相信这个后辈，那此刻陈崇英就已经爆体而亡，不过现在的结果倒也不差，内心惊惧，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崇英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武功绝学带来的自信，转而变得极度胆小。
  根本来不及吩咐属下，陈崇英捂住伤口，运起顶尖的轻功，一溜烟地逃向了城外。
  在场的锦衣卫甚至还没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到自家的督公已经成了一个远方的小点。
  “轰隆！”
  仿佛上天有感，大雨伴着雷声同时赶至。
  “呲呲。”江府的灯火灭了。
  豆大的雨水打在锦衣卫带来的火把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侵略如火的军队在这一刻恰如风雨中的火把，军心陡失，摇晃欲坠。
  大雨下得更加激烈，瓢泼的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战场，似乎要用雨腥气刷掉所有的鲜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显能感觉到不同的武林人用力地挥舞着刀剑，试图在这个染血的雨夜觅得一丝生机。
  战场的中央，姬无双面色苍白，雨水打湿了她的衣物，却让那一抹大红显得更深更浓，她的唇角挤出了一个微笑，接着就直直地向前倒去。
  无因大师看着怀抱女子的逍遥谷二少，颇有些感怀地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只是被雨水打湿，过去佛气十足的动作如今竟显得有些滑稽。
  另一侧，卓人清还在皱着眉头思索之前的怪异场景，谷月轩却已经恢复了笑容，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师弟到底强在哪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活佛转生，天人降世，区区一个自以为成神的太监，就算是天下五绝又如何。
  天意城的杀手见机得快，此刻早已消失在黑暗中。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荆大侠在江湖上的第一场夜雨，终于在此刻拉开了帷幕。
  ——在武林宣告覆灭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