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咱们没有吃的了。”小女孩淘着磨损背包，尤自在角落里露出难色，“穷的难受啊，你什么时候出去赚钱？”
  “兵荒马乱的，有钱也不好使。”有人含糊着嘴说。
  帐篷里垂着张简易吊床，吊床上则载着件宽硕且肥大的休闲工装，而工装服又包裹着颜面清秀，身线修长的少年。
  倒颇像个被软质蚌壳捧着的细嫩鲜肉。
  少年嘴里衔着支狗尾巴草儿，眼皮懒散的阖着，看都不看小女孩一眼。
  帐篷留着采光的无框窗，阳光被茂密的林尖过滤后才拥簇着尘土挤进来，轻轻拍打着少年的半个脸颊，少年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以林间清晨的鸟语为奏，轻快的演绎自己的节拍。
  如果忽略掉少年胸口间搁置的一口长剑，当真看不出这其实是个本该上前线去浴血拼杀的人。
  小女孩砸吧砸吧嘴，实际上她已经这么做了半天，走到嘴边的话总是不知道该以何种语调脱出，但是该劝的，终还是要劝上一劝：“羽哥，你如果出山，我们不至于这么穷的，而且前线也不会溃败的这么快。
  啊！不，我没有说羽哥你的不是，我我我我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如果能出山.......咱，咱们后方，咱们这些普通人的日子会好过些.......”
  见到瞬间立在自己身前，气势陡然褪去懒散转而化作凌厉至极的白羽，小女孩倏然垂首，小且略肥的手掌不安的放在小腹前搅动，心跳急加速。
  “小翼，我说过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哪两件事？”白羽言语有如炽烈锋芒，可肢体上，却也只不过是摆正了她头上的紫色发卡。
  “第一，不提出山。”
  “第二，不提迭世。”
  名为白翼的小女孩嘟囔着答道。
  “下次再犯？”白羽呵问。
  “围绕杭城外山跑山一圈，不准用兽辅。”白翼偏过高傲的小头颅，轻轻翻了翻眼皮，只是动作不敢太大。
  白羽满意点头，少许时候，禁忌的事暂且渡过。
  只是本悬在侧的长剑人性化的轻点白羽咕噜叫嚷的肚子，于是少年豪迈的指示：“饿了，把咱们最后两罐午餐肉罐头拿出来，奥，如果我没记错，还有两件纸包慕斯，一起做成午饭吃了吧。”
  白翼满脸拒绝，“这是我们最后的口粮了！下次基地里再发补给可就还要等两天！”
  白羽则是拍拍额头，面露千般无奈。
  说起来，在他禁忌之事外的生活，实际上完全是由白翼占据主导，往往这种时刻，武力占据绝对高度的少年竟然是没什么话语权。
  自从两年前她二人隐居基地大后方之后即为如此，未曾有变化。
  “吃了吧吃了吧。”白羽苦苦哀求，“饿死我了都，你相信你羽哥，过了这个中午，你以后就不会再缺吃的了。”
  白翼似乎极其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只是撇嘴且又甩白眼：“鬼扯！”小姑娘扬眉吐气了，对着弯下腰去的白羽和在侧一同愧疚，且弯下腰去的长剑大声呵斥，“你们两个就都是饭桶，挣不来，吃的倒不少！”
  “你们......”
  嗯？
  “他们......来了。”
  白翼忽然停止了继续呵斥白羽和白秋练的念头，小小的手从背包里摸出来一把来自于前线的，略显巨硕的制式刀刃，反差浓重。
  “我不喜欢他们。”白翼忽然变得冷冽下来，十一岁，本该可爱精致的容颜却紧稍的坠入阴与沉，好似丛林深地犹自绽放的冰寒之蕊，极力拒绝着肮脏与污浊的靠近。
  “别这么紧张嘛。”白羽笑着，用罕有温柔的力道拍了拍白翼被略破开口的麻布半遮盖不住的白嫩肩头，“也许人都是来送好意的。”
  未等白翼做答，帐篷被由外至内撩开，那些人不请自进。
  “呦，白哥还在着呢。”为首的倒也是个同龄少年，衣着独醉的制式战服，却明显要比寻常战士多了许多彰显荣耀性质的装饰。
  寻常人听起来大概以为是两个老相熟之间的问候，实际上在场众人都清楚得很，这刚进门的，叫林龙的少年是新阵列里升起的超级新星，功勋新星，也是看不起白羽这种懒散的老牌强者的代表派之首。
  林龙嘴里对白羽说出来的话，都不用人过脑子想，那绝对是出于讽刺的，他这番言语，那便是在暗指白羽这种老的该退役的家伙怎么还赖在战队里？混日子？！
  白翼小姑娘提刀就要冲上来，只是被笑着摇摇头的白羽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小姑娘顿时火气更盛，以至于对面几人都从那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感到了那股爆发出来，如雪山掷顶般的寒意。
  这时，有人轻咳几声，不过出场顷刻，就将气息稍显稚嫩的林龙排至一旁，与白羽和白翼直面对峙起来。
  来人二十五六岁，生的也是一副战乱年代少有的儒雅之质，正装穿着，身材挺直，发须得体，黑框眼镜。
  独醉战队的经理。
  每次他主动现身，独醉必然面临着人事和财务的巨大调动。
  “白羽，你这几年给独醉带来的功勋......”
  “它们还都挂在你办公室的墙上！”小姑娘声音冷硬如铁，打断经理言语。
  经理一怔，旋即，他及其巧妙的用笑容掩饰掉自己的尴尬，背后摆手阻止火气当头，将要前冲的众人，同时话语出口：“确实如此，也正是因为这样，给白队长你安排了一个足够优越的职位，吃得饱穿的暖，而且，不用上前线。”
  “嗯，什么工作？”白羽漫不经心，回手轻轻安抚着躲在自己身后略存不安的白秋练。
  “独醉的后勤总管。”经理真诚的微笑，“我们现在正缺一个对前线了解颇深，而且在领导和指挥能力上都有一定水准的优异人才，而且不止于此，白队你依旧可以无限制的使用内所有关于培养战斗力的器材和场地，此外......”
  “嗯，我退出。”白羽回以微笑，这个大概相等于给马厩加草除粪的职位，似乎就是用来羞辱他的，让自己退出，想来也正是独醉的最终目的。
  对此一天，他早有准备。
  两年前那场针对他的内部清剿，大概就是此刻一幕的远古铺垫。
  话落，小小的帐篷顷刻之时便有如两世之隔。
  一边洋溢着重大战役终于获胜的喜气，似火流云。另一边则压抑着绝大的阴与寒，似极夜将至。
  两股气息互相对撞且不相上下，如高昂的火与冰奏曲在空气中盘旋着交战，而令人惊诧的是，双方从始至终都未曾逾越一个核心界限，也就未有杀伤出现。
  隔中的白羽，就是两股能量的绝对隔绝者，也成了这场对撞溢出力的最大承受者。
  “我退出独醉。”白羽重复一次。
  转而，他牵着白翼的手向外走，身后白翼安静的可怕，阴沉着垂首，没人知道小小的她在想什么，也没人关心。
  经理心中疯狂暗喜，容面却平如止水，侧略微偏头，示意林龙赶快上前。
  后者点头，抛弃了安静的聆听者的身份，高傲中起手，遥对白羽身后，“羽哥，白秋练，可也是独醉的资产，是吧？”
  猛然，白羽脚步如钉般嵌止于地面，低头看着脚背沉默许久，而抬起头来时的猩红双眸险些将年少的林龙吓挺过去。
  正如鬼判之王，那是一双来自于地狱的眼睛。
  “你说的没错。”魔鬼开口，右手递出那柄极力颤抖的名为白秋练的长剑，“希望在战场上，它能照顾好你。”
  话落，白秋练不抖了，它读懂了白羽话意，安心躺在了不知所措的林龙手中，从此，剑心便埋藏一株永不熄灭的心火。
  不归，不灭。
  林龙砸吧着嘴，正打算怒怼回去。
  于是剑拔弩张之间，经理赶忙再次上前替下有所慌乱的林龙，转而开始自己第二波攻势，他推了推眼镜，笑的更浓郁了，声音拖的很慢：“此外，白队，白翼这小姑娘，你也不可以带走。”
  绝对的死寂。
  经理额头沁出十年总量的汗珠，薄妆有些冲淡了，没了遮掩，那张具备迷惑性的面孔似乎丢失了能够抵御一切的亲和力，显露出丑与病。
  许多年后有独醉内部队员回忆起这一幕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其中蕴含的压力和绝望，应该是铺满了那个十七岁少年的整个世界。
  经久沉默。
  “我知道了。”反倒是小姑娘先于所有人打破了灰白世界，“那我去送送我哥？”
  “应该的，应该的。”经理用一种不知道自己有多丑陋的笑容应答着白翼的疑问句，而后转过身去，“大家都散了吧！回去训练！”
  ......
  杭城下
  落雪密如垂幕
  实际上此刻正值凛冬时节，城内的森林的存在实际上得益于城池能源阵列的防护。
  “你这是什么表情嘛！”白羽哭笑不得，“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吗？”
  白翼实际上也是个小小的美女胚子，她卸掉阴沉，却换上了可爱向的沮丧，试图做无用的挽留：“其实我要是强行离开独醉，损失的只不过是一只可以重新再练的兽辅。”
  “也不能这么说，独醉要赶走的是我，你留在队里，不但没人会动你，高层还会想方设法的捧你，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日后留在独醉的你绝对是高层争取资本的利器。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也许到时候你哥我就靠你包养了。”白羽早以恢复了慵懒，慢慢磨磨的说。
  白翼显然也懂其中道理，也是方才极力压制情绪未曾爆发的原因。
  “那你走了，还会回来吗？”小姑娘问，“你走，是去普通人世界吗？”她又问。
  “会回来。”白羽渡出重缓慢开，仅锁止机括便五人高的城门，瞭望极远，回答第二个问题，“对，普通人的世界，可你也要知道，普通人也并不普通。”
  “等我在独醉赚到了足够抵消兽辅的资本，我就带着兽辅去找你。”
  “嗯，我等着那一天。”
  “你可别被别的女人迷惑了，不认我了！”
  “呃......不会不会。”
  少年迈出杭城城门，独身撞入风与雪的世界。
  于是纯素的巨型画卷突然多了两行如蚁的小麻点儿，画面再放大些，出城的蚂蚁何止两行？而是无数行。
  只一阵暴雪吹来，这无数小蚁刚刚踏出的痕迹便被抹刷，在看不出任何事物和人存在的痕迹。
  而这其中，就有一只蚂蚁的注意却不在此处，它目光如炬，决然投入暴风雪中，欲图洞穿其后的主事。
  这是只哪怕在风雪中死去也要先与风雪斗上一斗的蚂蚁。
  在此之前，白羽首先抬起空空落落的左右手在眼前，不由来狠狠追忆了一番。
  以往左手牵着一个小姑娘，右手提着一个假如能说话绝对是个超级话痨的白秋练，这就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看来从今至后，又要重新开始了呀。”苍苍茫的雪海之中，十七岁的少年开始规划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