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诧异地看着身边的老人，他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跑到他的梦里，过来兴师问罪的吗？
  “我得谢谢你啊，”吴红华老人看着双喜，“我有很长时间没梦见过我的那些兄弟们了，你来了，我就梦见了。在梦里，看得那么真切，像是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手绢包，里面包着的一一摞发黄了的老照片。
  “我在战场上学会开车了，就被首长派去专门带着一群记者拍相片儿。说是回国印成报纸，给毛主习看。唉，那时光顾得打仗了，也不知道他们印出来多少。”老人知道双喜扭头很吃力，就一张一张放到他眼前，让他慢慢看。
  照片记录下来的都是战火纷飞的岁月，第一张是一辆吉普车，看上去像是缴获的，上面的白色五角星被红漆盖住了，只是红漆刷得有点潦草，有很多地方还露着原来的白漆痕迹。
  “你看这里，”老人指了指车门上的几个洞，“这是美国人用冲锋枪打的，我带着记者们去前线拍照，被美国鬼子看见了，抬手就是一梭子。幸亏我一打方向跑了，就这样还打坏了一架相机。”
  双喜细细地看去，照片上，年轻的吴红华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向着镜头的方向露出朴实憨厚的笑容，他身边坐着一个英姿勃勃的女记者，后座上放着一堆摄影器材。这是一张劫后余生的照片，摄影师为了纪念这次经历，同时也是为了感谢在枪口下救了自己一命的司机，刻意把吴红华的样子拍得很是潇洒。
  “你看，我这枚奖章，就是后来首长知道了那时的事，给我补发的。”吴红华老人扯着衣服上的一枚奖章，让双喜看。那是一枚记念章，并不是军功章，但是和他身上其他奖章一样，被擦得闪亮。
  “后来那些记者就回国了，再也没见着，也没联系了。”老人不无遗憾地说着，又拿起另一张照片，“这是我带他们去机场拍的。这张说是军事机密，报纸上不能登，也就给我了。”
  那张照片上是一架米格飞机，一个中国飞行员坐在机舱里，朝外挥着手。这种照片在网上还是有不少的，当时中苏两国的空军一起在朝鲜靠近中国一侧建立了有一定空中优势的米格走廊，掩护志愿军的车队向前线运送补给物资。
  “为什么这张不让登报？”双喜不解地问。
  “就是这个苏联老大哥闹的。”吴红华老人笑着一指照片右下角的位置，一个大胡子外国人穿着制服在细心地检查飞机的航炮，“伊凡·伊凡诺夫·伊凡诺维奇，苏联来的机械师，做事可认真了，一丝不苟的。你看他那样子！后来他看到照片里有他，就不让发了，那时他们是偷偷过来的，不能让美国鬼子知道了，知道了就怕造成国际影响，就不好了。”那时连新中国政府也没有明着派兵进入朝鲜，而是以志愿军的名义去作战的，苏联更是不会承认自己的人去过朝鲜了。“飞行员小伙子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姓牟，我们叫他牟队长。是个中队长还是个大队长的，我给忘了。当年那是带着4架飞机跟鬼子20多架飞机干的过的。还能打下4架来。当时我带着记者去采访过两回，打完仗回国以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吴红华老人又换了一张照片，那上面有一辆坦克冒着黑烟，坦克上涂着白色的五角星，两个穿着坦克服的大鼻子外国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坦克边上。
  “这是咱们在长津湖那一战里，打掉的一辆王八壳子。”吴红华老人笑着，“那个受了伤的是车长，没受伤的是炮手。驾驶员出来时拿着枪，被打死了，还有一个在车里就死了。”他又叹了口气，“咱们这边为了打掉这辆王八壳子，连死带伤的，交待出去十几个人。”
  双喜记得，在老人的梦里，有两个战友就是被炮弹震昏后被雪埋掉的。等打扫战场发现他们时，已经被冻硬了。
  照片看了一张又一张，故事也说了一个又一个，双喜的爸爸给吴红华老人倒了水，他就喝，喝完了还要，但是嘴却一直不肯闲着。一直讲到了下午一点多，眼看要吃饭了，才意犹未尽地收住了话头儿。
  “小子，今天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我心里可痛快了。”吴红华老人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个什么法儿，但是啊……”他停了一下，“有空了，就来看看我吧。”说完，也不等双喜的爸爸留他吃饭，就起身走了。
  “爸爸，这个吴爷爷，是个什么人啊？”双喜在吃饭的空当，问了一句。
  “我也说不好。”双喜的爸爸喂了他一口稀饭，“只居委会的刘大妈说，逢年过节的时候，连市里的一把手都得过来看他来。”市里的一把手，放在大西北，不说一手遮天，至少能遮一半的天。大西北那么大片的地方，能有几个市呢。“他临走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都躺床上动不了了，还让你去看他？”
  “他是想让我去他梦里看看他。”既然被人发现了，就干脆明告诉老爸吧，“我能在梦里看到很多事，包括别人梦见什么了，我也能看到。”
  “哈哈，这倒是个稀奇的说法。”双喜的爸爸被儿子的幽默再次一逗得笑了，不过笑着笑着，他就不笑了。从儿子那正经的表情上看，压根就不像在开玩笑。“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双喜见爸爸当成笑话在听，不禁有点急了。
  好吧。双喜的爸爸挠了挠头，儿子都能做梦抓贼了，有点别的神奇本事，也没什么不可能的。“那反正你也有空，现在就做个梦去看看他呗。”
  “我一个做梦又没用，”双喜不知道怎么跟爸爸解释，“要让他看见我，他也得做梦才行。唉，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哎，我不操心。”双喜的爸爸起身收拾碗筷，走出房间后嘴里不甘地咕哝着：“你的事我要不操心，你能长得了这么大？！”话是没错，但是考虑到双喜的心里感受，他是不会让儿子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