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和海不眠连输一下午，一次都没赢过。原因很简单，风尘吃的那根鸡腿还带着降运的诅咒，他们聊得兴起，忘了解除诅咒，纯粹输在了运气上。作为失败的惩罚，他俩不得不走四五公里路去最近的超市买泡面。虽然这种诅咒的杀伤力实际上几乎为零，但是身为白度，在查出原因之前，他们可不愿意一直吃带诅咒的食物，心理上接受不了。
  疗养院地处僻静，外面的街道空荡荡的，视野范围内看不到其他行人。秋叶洒在地上，黄灿灿镀了一层金色，踩在上面咯吱作响。眺望远处，高大的行道树和地面不断延伸，构成了意境悠远的写实画作。两人一前一后，海不眠戴着耳机，她走路时有听歌的习惯。风尘踩在人行道的盲道上，往事如风吹过脑海。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他在某沿海城市读大学，即将毕业。虽然算不上浑浑噩噩，但也称不上收获满满。这一年，他所在的学校有女生意外坠楼，身为白度，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在共鸣器的帮助下，他终于找到了女生的灵魂。
  操场上热闹非凡，晚间跑步的学生不在少数，而她就站在橡胶跑道的起跑线茫然四顾。人来人往，结伴同行，她则形单、无影。
  他悄然靠近，借着路灯的光线观察她。看上去是普通的可爱女孩，人畜无害的脸蛋浅浅带着惶恐。在谈恋爱这件事上，风尘总是有意与这类女生保持距离，大丈夫在世，最不忍的便是伤害纯真。
  “你能看见我？”女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语气欣喜。他点了点头。
  像是自言自语，她轻声嘟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理我，我应该是死了吧！”
  风尘心惊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哎？”她抬头看他，眼前的男生高出她不止一头，近距离需要稍微仰视。
  “电视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嘛！死了之后变成鬼魂，一般人看不到也摸不到。但是我能摸到东西哎，就是没人理我。”
  风尘觉得好笑，女孩的语气就像是撒娇的小姑娘。
  “你没死，你在做梦呢！梦里面有些奇怪的事情很正常。”
  “骗人，要是在做梦的话，你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是你想象出来的啊，是你梦里的角色。”
  “噗，我是你想象出来的啊，是你梦里的角色。”她鹦鹉学舌般，饶有兴致地复述风尘的话。
  她直了直身子，故意压低嗓音说：“那好，梦里的少年，你能满足我一个心愿吗？”
  “请讲，梦境的主人。”风尘笑着配合她。俏皮的小可爱，幼稚得如同童话里的小公主。他又不由地心生疑惑：既然是这样阳光可爱的人，那怎么会无端坠楼？
  “那那那，”她像是结巴了一样，“那明天也来这儿陪我吧！”
  风尘默然。
  “怎么了？”她渐渐敛去笑容，眼里流露出困惑。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何需挂念。”
  第二天他还是来了。女孩蹦跳着朝他走来，裹挟着荡漾的春心，笑面如花。他展开双臂接住了女孩，寒风吹在脸上竟暖洋洋的。
  “听周围那些不理我的人谈论，最近有女生跳楼了哎，太可惜了！”
  风尘心里咯噔一下，极力掩饰自己的表情：“是啊，年纪轻轻的。”
  “风风，我发现我失忆了，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嗳，你说实话，是不是我出了车祸失忆了，医生派你来给我做康复训练的呀！”
  “嗯哼，就是这样，跟那些偶像剧一样狗血。你猜猜看，在你失忆之前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想想，你是哥哥？还是……”她羞赧地低下了头。
  “某人脸红得都快炸开了！”
  “胡说，那是阳光太好了!天气真好，暖洋洋的。”
  其实天气很冷。近期的气温跌到了谷底，接近零下十度，太阳只如同摆设一般。风尘悲痛地意识到，她正在失去惯性。
  若想要留住她，只有签订白度契约。而签契约需要分出自己的生命力，这个代价不可谓不惨痛。活着是本能，人们总是想尽办法延续生命，白度也是人，很少会选择签约。
  一眨眼到了第七天。风尘犹豫不决，这份痛苦不自觉地浮现在脸上。
  “有烦心事吗？”像是有心电感应，她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他脱口而出，随后想了想，又如实回答，“是有那么一点，我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不管选哪一个，都会失去重要的事物。”风尘的声音很大，因为她的听力已经严重衰退。
  “左右为难吗？既然有些东西必须舍弃，那就不要计较好坏，选择自己最能接受的吧！”她看向风尘的位置，视野里模糊一片。从昨天开始，她就已经看不清东西，幸好风尘一直拉着她的手。虽然她丧失了触觉，但她隐约能感受到他，只要还能感受到他，就觉得无比安心。
  两人在一起时，她偶尔会沉默不语，总是怀着疑惑看向风尘，欲说还休。其实她想问他事情的真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怪病，为什么短短几天五感就衰退不堪。幸好她在视力清晰时没观察过地面，没注意到自己早已没了影子。
  她始终没有问出口，她觉得风尘一定背负着更大的痛苦，探求真相只会伤害到他。风尘叫她绿子，这是《挪威的森林》里的角色，她也很喜欢。
  “嗯，谢谢!”风尘轻声说道，不知道能否传进她的耳朵。
  最终，他暗自下定决心：等到明天，明天如果她还在，就毫不犹豫地签契约，如果不在，如果不在就只好作罢。
  彻夜无眠，第八天到了。绿子不在操场，共鸣器也无法追踪到她。风尘找遍了每个场景，依然不见踪迹。他后悔了，那天也许不该对她说实话，可能她从只言片语中觉察到了什么，于是自己选择了离开。
  “解脱了。”风尘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喉咙干渴发痒，只想痛饮一番。从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埋在宿舍里看书，直到毕业回到家乡。
  “都怪你说自己喜欢走盲道，害得我每次走在路上都会想起你。”风尘自言自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说什么？”海不眠止步回头，摘下了右侧的耳机。刚巧一阵微风拂过，暖洋洋的竟带着春天的味道。
  他看了看远方：“没什么，风来尘起，似是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