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黑森森的空间里回响着不祥的水滴声。风尘从塔顶沿着螺旋阶梯摸到下面，视力在浓重的黑暗中完全起不到作用。楼梯上方倒是能透出一点光线，不过范围极其有限。水滴声从他右前方传来，听得很清晰。除此之外，周围太过安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有点茫然，方才小少爷的死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冲击。风尘摇摇头，努力不去想其他事情，现在他需要保持绝对的专注，孤身一人在这黑暗中必须时刻小心。他屏息聆听，水滴声似乎在移动，声响越来越大，离他愈发近了。
  身为新世纪的青年，风尘自然不会傻呵呵地等在原地。面对未知的恐怖时坐以待毙，那种蠢情节只存在于书本里面。当然若是在书里面，配角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他脑筋转得飞快，当机立断，又沿着螺旋楼梯跑回了塔顶。看，塔顶多敞亮，比下面安全多了。
  滴答！滴答！水滴声跟着他追了上来，动静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从楼梯口冲出来！
  风尘稍加思索，伸腿便往楼梯口一拦。“走你！”他大喝一声。
  水滴声应声倒地。原来是个歪嘴丧尸，长得恶心可怖，浑身绿油油的，手里提着一个奇怪的罐子，已经被打翻，流了一地绿色不明液体。
  风尘高度紧张，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力量和胆量都提升了不少。他猛一下提起丧尸的右腿，硬生生从塔顶甩了出去。这古堡怎么说也有五六十米高，就算摔不死也得碎成块儿。
  十足的智商压制。他得意地笑笑，小心翼翼避开那滩绿水，顺着楼梯重新摸下去。不料，他刚走到下方，就听到头顶砰一声，光线陡然消失，楼梯口竟被封住了！祸不单行，此时四周又响起了水滴声，密密麻麻，此起彼伏。
  风尘心里一凉，此刻是实打实的绝境，他不可能在密闭黑暗空间里与一众怪物作战。他干脆闭上眼，心想死就死吧，反正在梦里，最多掉入更深一层的梦境。
  等了三四分钟，除了水滴声没别的动静。他心生好奇，隔着眼皮隐约能感觉到强光。缓缓睁开眼，周围十分明亮，晃得有点刺眼。往四周看了看，哪有什么牛鬼蛇神，原来是天花板在滴水。
  “不好意思，外面下雨，古堡年久失修，漏水了！”讨人厌的风筝悬在他头顶，语气中带着戏谑意味。
  “这次我要教你的是，不要形成思维定势。”
  这跟思维定势有什么关系！成天当自己是教育家讲一些狗屁道理，难怪碌碌无为！风尘在心里大骂。
  “嗯，受教了。”即便心里咒骂不已，他还是假意谦卑。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尽量放尊重点，惹怒那破风筝对自己没有好处。
  “孺子可教。”发表完得意的宣言后，风筝又凭空消失。
  就在此时，风尘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匆忙从背包里摸出骰子，投掷出去，数字真的为5！
  他尝试性地按下背包上的按钮，果然白气喷涌，随后是持续的耳鸣。这世上估计只有一种人会喜欢耳鸣的感觉，那就是白度。
  “当时我的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既然在第二层梦里面，一切都是颠倒的，那么后来重力重新颠倒回来，是不是意味着我又回到了第一层梦境呢？就那么一瞬间，我灵机一动，没想到真的是这样！”风尘不无得意地说道。至此，他的解梦历程全部讲述完毕。他喝了一口果汁，混合着多种水果的香甜，味道很有层次感。
  张琴格双手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沉醉其中的表情使她看起来年轻俏皮了许多。她笑着说道：“大脑的临时反应有时也是成功的关键呢！”这话令风尘更加得意。
  海不眠一直没有插话，她本来就是慢热型的女生。更何况关于这个故事，昨天风尘已经念念叨叨讲了一天，如今实在激不起她的兴趣。
  “那，开始沉重的话题吧！”张琴格浅浅地笑了笑，用眼神征求他们的意见。
  “请讲！”风尘回话，海不眠则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张琴格不再微笑，双手摆放在桌上，语气严肃：“你们也知道，白度死后会去阴界当守卫，没人能打破规则。可是顾前辈却没有，真正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是白度。”
  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般，桌子对面的两人都愣住了，思维出现了空白。张琴格点点头，用坚定的目光表明“你们没听错。”
  “你们大概不知道，想成为所谓的白度必须和阴界签卖身契，签了那个契约，死后就会成为阴界守卫。作为回报，契约者可以被认定为正统。算是毫无价值的回报。不对，还有一点好处，成为白度后可以签订白度契约。”
  两人依然不作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张琴格没有说谎，那么他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照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师父。夕阳西斜，窗外的游泳池放干了水，穿着整洁的清洁工人们在里面细心清理。
  “回忆一下，你们的师父让你们签过任何契约吗？”张琴格问道。很快他们摇了摇头。
  “没有吧。按照白度的说法，没签契约的阴阳术士，统统可以被称为黑度。顾前辈是黑度，你们两个也是。”
  “可是，”风尘神色难看地问道，“师父为什么没有成为真正的白度呢，他是个高尚的人。”
  “我暂时也无法解释，不过可以肯定，这是顾前辈他自己的选择，因为他同样没让你们签约。还有，成为白度和高不高尚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说罢，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风尘和海不眠都紧皱眉头，心乱如麻。张琴格双手抱胸看了看窗外，说道：“先前顾前辈的灵魂迟迟没成为守卫，以高层的眼界，肯定已经发现了端倪。然而顾前辈的声望太高了，高层不可能将真相说出去，那会影响到他们的统治力。作为顾前辈的传人，你们应该也被当成了怀疑对象。”
  张琴格看了看二人，看起来他们沉浸在震惊中，没有接话的意思，于是她继续说道：“那两个调查白度，你们觉得是单纯和你们一起解梦的吗？在解梦的同时，他们应该也在监视观察你们。不过你们确实不知情，没给他们任何危险的讯号。不知情是好事。”
  “没人会加害一无所知的傻子。”风尘和张琴格异口同声，相视一笑。这句话本是顾典的处世哲学，生前天天挂在嘴边，风尘继承了这一点。
  “嗯，如今你们成功破解了顾前辈的鬼梦，有了一定的声望，高层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处理你们，而且经过他们的考察，你们根本不知情。所以我觉得你们最多以后不受重用，只要一辈子安安分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张琴格按了按眼角，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残忍。
  告诉他们事实等于将他们拉下了水，往后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危险。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她需要帮手，而且顾前辈的梦似乎也在暗示她要和他们协作。
  “抱歉，我跑题千里。我来找你们，是为了一件大事。关于顾前辈的梦，你们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了吗？”
  风尘想了想，其实他心里早有疑惑，师父的梦里出现的一处场景令他感觉很突兀。于是他回道：“要说异常的话，我觉得出现在酒店地下室的那个迷宫很有问题。”
  不愧是顾前辈的徒弟，洞察力不同凡响。张琴格点点头说：“对，就是那个迷宫，我认为那个迷宫一定有现实意义。顾前辈生前跟你们说过关于迷宫的事情吗？”
  “从来没有。”他们的确从没听说过任何关于迷宫的事情。
  张琴格若有所思，说：“那就只能从梦境入手，我猜测迷宫就藏在某个场景里。梦里出现过的场景非常少，我知道的有酒店、机场、梦里我的住处、废弃厂房和棋牌室。你们呢？”
  “我们还有八层旧楼和ktv。”
  “除了你们的八层旧楼和浦东机场，其它场景都是虚构的，不过在现实中应该也能找到对应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应该不会藏着迷宫，所以我初步怀疑迷宫就在现实中的某个豪宅或者废弃厂房里。当然，也不能排除别的可能性。”
  张琴格顿了顿，继续道：“迷宫里应该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我认为想要找出顾前辈的死因，目前只能从迷宫入手。”
  风尘点点头。海不眠稍稍歪着脑袋，她也认可张琴格的推断。
  张琴格的推论没有再继续，他们也想不出什么话好接，此时他们更多的是思考和接受信息。于是整个包间又回归寂静，这里的隔音效果好得出奇，安静得让人有点不舒服。
  “对了，你们愿意相信我吗？毕竟在梦里我是那种形象。”张琴格突然问道。
  风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实在不喜欢尴尬的沉默。“有种说法，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既然师父信任你，那我也相信你。”
  “我也是。”海不眠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张琴格看向海不眠，两人的目光刚好撞在一起。她们一位37岁，一位24岁，年龄相差甚远，但是很奇怪，两人在不经意的对视中感受到了某种默契。
  “说实话，我本来很嫉妒海不眠小姐。你一直生活在顾前辈的保护下，即便顾前辈去世了，也有兄弟可以依靠。不过呢，现在不一样了，我非常希望能和你们成为忘年交。”
  风尘摇摇头，笑着说：“什么忘年交！你明明跟我们差不多大呀！”他并非纯粹为了取悦张琴格信口开河，而是张琴格确实很显年轻，大概是妆容的缘故，她看上去比梦里的形象要年轻至少十岁。抛开沉稳的气质，说是二十出头也不为过。
  “真会说话！好了，很高兴能和你们聊天。今天可能要到此为止，我刚回国，还有别的事务要忙。”张琴格优雅地遮着嘴，却遮不住语气里满满的笑意。
  她走到沙发旁拿起手提包，轻拂长发，扭头朝风尘投来惊鸿一瞥：“风尘弟弟，记得保密哦！”
  “好，一定！”气血涌上脑袋，风尘差点结巴。
  短暂的会面结束了，然而真正麻烦的事情才浮出水面。风尘和海不眠正处于一个y型路口，到底是选择相信张琴格，还是紧随高层白度，这是他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他不是白度。光是这一条信息，就足够海不眠和风尘魂不守舍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