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姐姐,对不起
作者:孟婆      更新:2022-02-01 15:57      字数:3388
  一间大约20平米的小房间里。
  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很舒适,除了必要的沙发与书桌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家具。
  房间以纯白色作为背景,干净的过分单调,因此房间中央那两张椅子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两张椅子相对摆放着,左边的那张椅子上,安静的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裙,乌黑的长发及腰,巴掌大的小脸蛋精致极了,一双黑瞳有些惘然的注视着前方。
  在她前面是一张空着的椅子,椅子上没有任何人,却端端正正的面对着她,就好像上面现在正坐了一个隐形人。
  女孩儿的耳畔传来她的精神医师穆锦溪的声音:“想象你的姐姐正坐在你的对面的椅子上,把你那些想要对她说,而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告诉她吧。”
  女孩的表情起先很困惑,紧接着是愤怒。
  女孩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握成拳头,秀美的脸庞涌上浓浓的不甘:“姐姐……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你居然那么懦弱!”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你曾经和我说过,无论活着多么艰难,都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你说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是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要自杀?你为什么要寻死?不过是蹲几年监狱罢了,可是你却选择了亲手埋葬自己的生命。”
  “姐姐……我恨你……你答应过我,我们要一起好好活着,可是你失约了。”
  女孩忽然俯身,她把脑袋搁在胳膊上,胳膊搭着另一只肩膀,肩膀轻轻耸动着,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没有人能看见她的哭泣,但是从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里,谁都能听出女孩儿的痛苦。
  那是失去了挚爱之人的锥心之痛。
  靠近墙壁的沙发里,穆锦溪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的看着女孩。
  片刻之后,女孩儿的哭声渐渐微弱,女孩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张空椅子,仿佛那张椅子上出现了姐姐那温柔的带着微笑的脸庞。
  女孩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椅子前面,泣不成声,她哽咽着说:“姐姐……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当初你出事之后,爸妈本来打算请律师为你打官司,是我拦住了他们。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那样会害了你,我不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死,姐,对不起……”
  女孩的神情越来越激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穆锦溪没有打扰她,而是任由她静静的发泄着。
  一个多小时后,女孩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穆锦溪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撑着下颚,注视着女孩,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了一张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坐回到椅子上,说:“心情轻松多了。穆医生,你敢相信吗?这是自从我大姐去世以后,我第一次为她哭泣。”
  穆锦溪点点头,继而问道,为什么?
  女孩想了想,神情有些惘然,回忆着往事说,我家里有七个姐妹,一个弟弟,在弟弟出生之前,从小到大,大姐都是最受宠的那个人,她是爸妈的掌上明珠,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是村里人用来告诉自家孩子,你看赵家的女儿赵文静有多么乖巧听话,多么聪明伶俐,她从小到都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而我就不一样了,爸妈本来就重男轻女,为了生个儿子,我妈一年一个,连续生了7年,都是女儿,直到我弟弟出生之后,他们才肯消停。而我作为最小的女儿,在家中几乎是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家里本来就很穷,爸妈有限的精力,除了分给大姐一部分,便几乎都用在了弟弟身上。我和其他几个姐姐都要自己照顾自己。
  而我又特别调皮捣蛋,从小就没少挨骂,挨揍,可是每一次,只要大姐在,她都会帮我扛着父亲的拳头。在我做坏事之后帮我跟村里邻居解释,除了大姐照顾我,关心我,没有别人在乎我的死活。
  记得有一年过年,爸妈给弟弟买了新衣服,买了鞭炮和烟花,甚至还给了弟弟10块钱压岁钱,在我们那个落后的农村,10块钱可是一笔巨款!包括大姐在内,我们几个姐妹没有压岁钱,也没有新衣服穿,更别想买玩具了。
  趁着弟弟出门玩的时候,我偷了他藏起来的一盒鞭炮。就是那种用力摔在地上就会响的鞭炮,不知道你小时候玩过没有?一盒鞭炮2块5毛钱,我没钱,可我也很想玩,就趁我弟不在家偷了他的。
  弟弟发现以后跟我大打一架。虽然我是女孩,可是我毕竟比弟弟大三岁,弟弟打不过我,他被我打的鼻青脸肿。
  然后弟弟就跟爸妈告状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大年初一的早晨,爸爸罚我跪在祠堂前,一直跪到晚上不许吃饭。
  大年初一的晚饭,我听见家家户户都放鞭炮吃晚饭,每个人都很开心,可是我又冷又饿,爸爸不准任何人来看我,我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与其等死,还不如主动去死。
  直到半夜,大姐偷偷的来看我,还给我煮了一碗水饺。
  女孩脸上露出微笑,仿佛回忆起那碗水饺的味道。
  可惜很不幸,大姐偷偷出来被爸爸发现了,大姐跟我一起挨了一顿皮鞭,被迫和我一起跪祠堂。
  我那时候特别想不通,爸爸为什么这么偏心,同样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只有弟弟有新衣服新玩具有压岁钱,而我们几个姐妹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觉得,爸妈一点都不爱我,也不需要我。
  我常常想,如果我受伤了,爸妈是不是就会心疼我?或者我死了,他们会不会后悔这样对我?
  可是大姐听了我的话之后,却骂我是傻子。
  大姐对我说,人生有很多不如意,如果为了这些不如意就寻死觅活,岂不是太懦弱了?大姐说,无论再难,都要往前走,人要往后看,要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大姐还说,爸妈并不是不关心我们,只是他们太穷了,他们没有多余的能力来照顾我们,所以我们自己才要足够努力,将来长大了,才有能力庇护自己所爱之人。
  我一直记着大姐这句话,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姐自己却因为一些事情而在狱中自杀了。
  当穆锦溪问起她的大姐为何自杀的时候,女孩却只是摇摇头,苦涩地笑着说,那与我今天来找你无关,与我的抑郁症无关。
  “已经7年了,如果不是你今天催眠我,这些事情,我早已经忘记了。”
  穆锦溪微微一笑,没有告诉她,有些时候,就是这些尘封的记忆成为一个人心底最深的伤痛,也是大多数人埋下抑郁症的隐患所在。而作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医师,穆锦溪所做的工作,就像是一名巧妙的“侦查者”,在与来访者接触的过程中,用大量时间采集来访者的故事,通过填写问卷、催眠术、谈话治疗等手段,将赵小七的“故事”填充完整,接着,便是穆锦溪“破案”的机会。
  而这一次的空椅子治疗,是她根据赵小七的状况为小七设置的,她必须通过这种方法,调动赵小七的大脑运转,甚至刻意催眠小七,让小七回忆起心底最痛苦的秘密,通过这些反复的尝试,赵小七的反应逐渐验证了穆锦溪的推断:
  在赵小七的大脑迷宫中,穆锦溪这个外来的“侦查者”,就像开着车穿行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她一面小心驾车避免撞墙抛锚,一面不断调整方向寻找出口,而赵小七就坐在副座上,她的记忆就是一幅不完整的迷宮地图,一旦碰触到赵小七内心深处所设置的安全阀门,赵小七就会踩下刹车。
  因而,这半年来,他们的谈话有时进展顺利,有时磕磕碰碰,有时甚至会碰得头破血流,让赵小七连续好几周都不再来诊所。
  但隔了几周之后,每当赵小七再出现,穆锦溪作为小七大脑迷宫中的驾驶者,就会调整方向重新出发,很多人以为心理治疗只是简单的谈话,但实际上,心理治疗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能走到终点到达目的地,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心理医生多年来积累的“编故事”的能力、“破案”经验,以及闯迷宫时的智慧和娴熟车技。
  当然,更重要的是来访者的配合。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一个来访者寻求心理治疗,就像是脸上有污渍的人,想要擦掉自己脸上的污渍,她通过镜子,可以看到脸上哪些地方有污渍。
  但是,污渍怎么才能消失呢?
  镜子能替他擦除污渍吗?
  镜子只能呈现问题,只有照镜子的人自己,才能对着镜子擦净污渍。
  心理治疗中,心理医师就是那面镜子,穆锦溪通过种种手段,让来访者看到自己心理的问题所在。
  但如果来访者对这些问题不做任何改变,那么来访者的心理问题也不大可能就此消失。
  因此,心理治疗界有一个不成文的铁律,“心理治疗只能帮到那些想获得帮助的人”。
  生活中,当然也有一些普通人,不用照镜子,自己隐约感觉到污渍在哪里,胡乱擦着,也恰好把污渍给清零了。
  而穆锦溪作为一名车技娴熟的大脑迷宫闯入者,在面对赵小七时,她常常觉得有心无力,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赵小七并非真心想要获得帮助。
  就如那时,她在赵小七大脑中所驾驶的那辆车,已经在迷宫地图里找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即将找到出口时,赵小七却拒绝接下来的对话,她站起身说谢谢医生,今天我有点累了,下周三上午10点钟我们再见吧。
  视频至此结束。
  视频里的女孩就是赵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