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比剑
作者:楼枯      更新:2022-02-08 08:15      字数:3915
  庙门内外戒备森严,外层是齐刷刷的皮甲武士,只是胸前一块甲,后心和手臂大腿上都没有甲胄,这跟官军的甲衣不同,我当时猜想应该是乡军,只是没想到会是荣清泉招募的洪湖乡军。
  洪湖乡军号称万人,约一年前开始编练,在荆湖一带声势很大。清河师兄胸怀天下,值此风雨飘摇之际,编练乡军以保境安民,实在是符合他的性格。
  小校说的大将军就是荣清泉,虽然是大将军,却还穿着洪湖派的白衣道袍,只是在腰间束了一根巴掌宽的牛皮带,又带了甲士护手,走起路来虎步鹰扬,倒确有几分大将军的气度。他在山神庙前听完小校的禀报,就点派了两个副将一人带着一队人马巡山去了。山神庙外立着不下十队人马,看起来他对我们这两个鞑子奸细并不放在心上。
  不是不放在心上,应该是有着比搜捕我们这两个奸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什么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神庙里不张灯火,虽有数百人却寂静无声。
  月上树梢的时候,庙里出来了三名白衣道士,领首的三十多岁,身材瘦硬,正是洪湖派掌门我的师兄苏清河。
  清河师兄出来的一刹那,唐菲突然站了起来,这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拉她蹲下来,我们藏身在一蓬荆棘丛中,离山神庙约四十多丈,远了看不清,近了容易被发现,这个距离正好吧。
  清河师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不过也很难说,他这个人城府很深,即使看到了也多半会装着没看见,但没看见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那晚虽有月色,却月色朦胧,何况我选的这个藏身地在他的侧面,而且确实很隐秘。
  列队在山神庙外空地上的八队士卒在清泉的指挥下迅速立场,看的出来清泉有些不满,带着一股子意气,对那些行动迟缓的士卒动则喝骂,甚至挥鞭抽打,很快就空无一人了。这时,半弯月亮窜出薄云,照在山神庙的禅院断壁上,照在清河师兄的额头上,营造出一股很奇妙的意境。
  枯骨僧来了,敞着怀走的热汗淋淋,他远远地就向清河师兄抱怨:“比个武,带那许多人作甚,要群殴么?老子不怵你。”他把玄铁法杖一轮,奔清河师兄的面门便砸。清泉和两个洪湖弟子,见和尚无礼,喝骂着抽剑上前来,清河师兄赶忙喝令左右分开。枯骨僧的身法太快了,清泉扑了个空,他的法杖太重了,清河师兄的两个侍从的剑一下子被震断为两截,两个人同时撒剑,捂着虎口败退下去。他们不仅没帮得上忙,反而害的清河师兄分神,害的他连剑也拔不出手,被枯骨僧压着打,形状颇为狼狈。
  清泉把自己的剑抛过去,故意叫了声:“掌门接剑。”诱使枯骨僧拧身去夺剑,清河这才趁机把剑拔了出来。有剑在手,他神采大变,一招“推波助澜”硬生生地和枯骨僧对了一招,“嗡”地一声巨响,二人各退了三步。
  枯骨僧冷笑道:“还算有些斤两。”招式一变,竟将一条几十斤重的玄铁杖使的如灵蛇乱舞,杖影重重不离苏清河头颈、心口、下阴三处要害。清河师兄心不慌手不乱,沉着应对,将枯骨僧的招式一一化解。枯骨僧见招式上占不到便宜,猛然一声断喝,玄铁杖当头砸下。清河无可退让,只有挺剑格挡。剑乃轻灵之物,怎能与玄铁法杖比拼?
  火星乱迸,清河师兄手中长剑居中折断,捂着虎口滑步避让。清泉急又抛来一剑,清河师兄双手挽起一股气浪,将那丢来的剑留滞在半空,倒翻了个个,真气猛然一推,“嘶”地一声疾响,一道寒芒径直射向枯骨僧。枯骨僧侧身闪避,手中法杖旋起一道铁幕,精钢锻造的剑刃寸寸碎断,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借此机会,清河师兄在自己腰间一拍,就抽出了自己的贴身软剑。江湖上都知道洪湖派掌门人善使剑,他有一口名扬天下的上古名剑巨阙,却不知道清河师兄真正的中意的兵器是一柄软剑。他的软剑就束在自己腰间,乃是重金延聘当世名家锻造,声名不响,却是削金断玉的好剑。那剑一出鞘,寒光耀耀,冷气森森。
  他起手的剑式正是洪湖派劈山之作“清风扫”。剑法以轻灵见长,精髓是“粘”“缠”二字,运用到极致时,三尺长剑鲜活如生,指东打西,忽上忽下,刺、挖、绕、开、撩、锯、斩,诸妙毕备。因势,循势,造势,又无定势。
  清河一招占先,步步占先,贴身紧逼,一时占尽上风。枯骨僧到底身经百战经验老到,见势不妙立即变攻为守,稳扎稳打,虽落下风却无败象。清河久战不下,心里就焦躁起来。忽而招式又变,使出洪湖派镇山之宝“灵狐十二技”,剑锋过处嘶嘶挂风,利如疾风扫落叶,势如长江大河滔滔涌涌。枯骨僧完全被罩在剑网下,似乎败局已定。
  看到这,唐菲在我耳边轻声说:“这个道士只怕要败了。”
  她一言未毕,猛听得枯骨僧一声暴喝:“开!”迎着清河师兄的软剑挥杖便砸,这是要以兵器上的长弥补招式上的短。清河窥破他的用意,避让不接。枯骨僧得寸进尺,连递硬招,清河一忍再忍。一来二去,强弱之势正好颠倒。
  荣清泉清了清嗓子开始痛骂枯骨僧厚颜无耻,依仗兵器之力取胜。他这一骂,旁边的人也回过味来,大家一起鼓噪起来,试图扰乱枯骨僧心神,为清河搬回颓局。孰料枯骨僧竟充耳不闻,黑着脸一招紧似一招,一步一步把苏清河逼入绝境。
  清河痛失先机,又恨又悔,这些辱骂枯骨僧的话在他听来倒像是在讥讽自己,不觉气血浮动心乱起来,心乱招式也乱,一时跌现险招。好几次他看起来已想孤注一掷,跟枯骨僧拼掉算了,好在临到关口,又强忍住了。虽然如此,胜败之势似乎已定。
  这时,一向不苟言笑的枯骨僧忽出言挑逗:“苏掌门,你撤剑走吧,今日就算平局。”这可把清河师兄气炸了,他满心激愤,正想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唐菲突然站起身来,捏着鼻子说道:“你别上他当,慢慢打,他打不过你。”这丫头真是不疯魔不罢休啊,眼看要被发现,我赶紧拉着她钻进身后树林里,逃之夭夭。
  清河师兄与枯骨僧的比试结果究竟如何,我不清楚,我们走的时候,他们尚未分出胜负,此后江湖上也绝无这次比武的寸言片语。许多年后,枯骨僧被杨连古真掌毙于中州,据说他在杨连古真手里只走了十招,另有传言说后来在华山论剑前,清河师兄曾跟杨连古真过招切磋,斗了三十余招不分胜负,由此推断,清河师兄的武功应该高出枯骨僧。
  但从那晚的场面来看,两人实该在伯仲之间。而从结果看,或许竟是枯骨僧略高一筹。
  一个月后,我们到了徽州府,在一个寡妇开的客栈里遇见了李少冲。寡妇名叫九儿,李少冲说她本是徽州人氏,随丈夫在秦州做生意,后来丈夫暴毙,又被人骗去了钱财,她扶着丈夫的灵柩靠一路乞讨回到大宋,流落在洪湖县,是他资助她回乡安葬的丈夫,又用他给的钱开了这间客栈。此番,他奉清河师兄之命来徽州打前站,巧遇故人就住在了这儿。
  他的话鬼才信,此人一向****,在洪湖时就绯闻满天飞,穆晓霞曾跟我说他来洪湖县不久就跟赵丰姘头家的厨娘勾搭上了,搞的半老徐娘春情勃发,直追上门来,他竟反污人家讹他,要把人家关进了大牢,后被**海一顿痛骂,这才花了三百两银子打发掉。
  银子是赵丰借给他的,估计也是有借无还,我就此事问过赵丰,赵丰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谁让人家有风流的本钱呢。”赵丰说这话时,满脸猥亵的笑。这话说的也实在,泡过肉头和尚的“麻姑汤”,那本钱小不了。
  我公然怀疑九儿就是被他始乱终弃的厨娘,因为她的女儿恰巧也就三岁,而眉眼呢,又神似李少冲。我故意拿话挤兑她,九儿顿时羞的满脸通红。这更坐实了我的猜想。不过这女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不久之后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了。
  唐飞迟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成名在江南,念念不忘江南的种种好,念叨最多的仍然是江南的菜。唐菲一直想学几道江南菜孝敬她老爹,机会难得,就求九儿教她几手。九儿先是推辞说:“您是金枝玉叶,怎能到那烟熏火燎的地方?使不得。使不得。”后来见李少冲发话,这才改变了主意。
  我正和李少冲为穆英的过世唏嘘不已,九儿笑嘻嘻地小跑过来,问我:“敢问顾伯伯,菲儿姑娘是伯伯的……?”我听她话里有话,忙说:“他是我师侄。”九儿笑道:“只怕她不把您当叔叔看。刚才我问她为何学做江南菜?她怎么回答?她说伯伯你是江南人,所以想学几道,给汉子换换口味。你们听听,她说‘汉子’。”
  她放肆地大笑起来。
  李少冲沤了她一眼,说道:“她自幼在山里长大,哪晓得什么人情世故?听人家说‘汉子’,她就跟着说,她胡乱说,你就胡乱传呀。”九儿不以为然道:“你们是男子,哪能猜出女孩儿的心思?以我看,这小妮子八成是缠上顾伯伯了。她如今还小,再有几年啊,只怕伯伯想甩都甩不开喽。”
  我真尴尬的要死,连声辩解道:“言重了,言重了,我在天山学剑,山上都是老人,只有我年轻些,就带着她玩耍,时日一久,难免亲近些。我学艺已满,不会再回去,相信过一段时日她就会淡忘的。”
  九儿笑道:“伯伯还不承认,您心里没鬼,倒要躲她作甚?”
  李少冲咳嗽了一声,板着脸说:“上菜吧。”九儿嘎然止住笑,颠颠去忙去了。李少冲朝我笑了笑,骂了句:“天下的老娘们都一样。”
  这当儿,师傅们端出唐菲做的菜肴来,五样菜,各两份。唐菲道:“婶婶猜猜,哪个是大师傅做的,哪个又是我做的。”九儿一一尝过,皱着眉头,摇头说道:“尝不出来。”用肘拐了拐李少冲,李少冲就挑起筷子也尝了一遍,顿时也说不出话。
  他们把眼睛都盯着我,我自然不信,于是尝了一遍,指着一盘鱼道:“这盘是大师傅做的。”唐菲兴奋地问道:“还有呢?”我摇摇头,说不上来,其实那盘鱼也是我蒙的,天目湖里的鱼,肉老又少,刺多且硬,不中吃,曲池山庄里的人从不吃鱼,我陪她下山这么久,每每点菜也从不吃鱼,有一回我点了个鲈鱼想请她尝个鲜,她闻了闻说腥就不肯吃。
  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岂会做给我吃。
  唐菲高兴的拍着手又跳又笑。九儿惊问大师傅:“真是菲儿姑娘做的?”大师傅憨憨地笑道:“做了半辈子菜,从未见过菲儿姑娘这么聪明的人,一点就通,唉,人人都像她这样,哪还有咱们的活路。”大师傅这话不免有奉承的意思,但唐菲能有此手艺,我也觉得光彩,小妮子从小就机灵过人,真是学什么像什么,我是万万不及的。
  那晚,我与李少冲抵足同眠,畅谈了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