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人开了口，不论是夏芷瑜还是谢林氏，都在等着她的下文，但等了半响，只看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处，眼中、面上都是一片惊愕之色。
  虽然时隔多年，但骆铭是她唯一的儿子，骆夫人十分确定，她很清楚地记得，骆铭小时候是长的什么模样的。在看到谢林氏怀里的孩子的时候，骆夫人有那么点儿时空错乱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是，现在的她突然回到了多年之前，躺在榻上的夏芷瑜是刚刚生产完的她自己，而谢林氏抱着的是刚出生不久的骆铭。那种冲击感，让她一时无法言语半分。
  有人说过的，稳婆的眼睛是很尖的，接生出来的孩子长得像家中的谁，厉害的稳婆也就是看一眼就能断言。犹记得那天陈稳婆曾说过，这孩子长得像她，可不是像她吗？骆铭就是长得像她的，而这孩子长得太像骆铭了。
  “马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小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个孩子……”
  马夫人的话说到一半，侧脸看向了夏芷瑜所在的方向，而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话锋一转道，“长得真好。”
  “呼。”
  谢林氏提着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马夫人您突然那样子，我还以为您看出了我们都没能注意到的小宝的不妥之处了呢，差点儿没给我吓到。”
  “是我失态了，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您也这么觉得？”
  马夫人这话，谢林氏极爱听，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我也是这么想的，偏瑜儿这个做亲娘的，还嫌弃我们小宝长得不好看呢。”
  “这孩子，已经出生三天了，除了‘小宝’这个小名，可起了大名了吗？”
  “瑜儿舅舅正在想呢，平时村里的人来求给名字，他大笔一挥，就写出来了，到了小宝这儿，都几个月过去了，也就还是只有个姓，名儿还是空的呢。好在也不急，小宝还小呢。名字是顶重要的，马虎不得，急不得的。”
  “那小宝他……姓什么？”
  问完之后，马夫人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可能是问得太过直白了，忙加了句，“我们家的封管家，你们应当都是认识的吧，他……很擅长给孩子起名字的，好像还按照生辰八字和易经……挺复杂的，你们和我说个姓，我回去让他也帮着想想，可好？”
  “小宝自然是跟瑜儿姓夏呀。”
  谢林氏理所当然道。
  “怎么会姓夏呢？小宝他爹，姓什么呢？”
  听马夫人问起这个，谢林氏就有些义愤填膺，“那户人家，不提也罢。当初说是大儿子要出征了，咱们瑜儿念在多年的感情上，匆匆忙忙地嫁了过去。结果那孩子一……他们家立马就翻了脸，连瑜儿肚子里头的孩子也不愿意认，直接把人给赶了出来，说是要给小儿子腾屋子成亲，既然他们不愿意认，那这个孩子就不是他们家的了，他们家不要，我们谢……瑜儿，其实小宝跟着你娘和你舅舅姓‘谢’也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谢林氏后头一句‘你爹也不是个东西’硬生生憋住了。
  听了谢林氏所言，只有‘匪夷所思’四个字可以形容马夫人此刻的心情，孩子跟着爹姓那都是约定俗成的事，在谢林氏口中，改姓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能这么轻巧呢？
  若不是谢林氏顺嘴接过孩子跟她姓‘夏’，夏芷瑜只怕真的要给马夫人问倒。刚才那一下子，她突然想不起，她当初和舅母说过的她早亡的夫君是姓什么的了。
  “姓夏也好，姓谢也罢，不管小宝姓什么，他都是我儿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将你们母子赶出来，是那家的不对，但既然小宝出生了，又是个男丁，还是得认祖归宗的。人哪，没有个根，可是不行的。”
  “那怕什么，待小宝再大些，我和他舅舅替瑜儿再踅摸一个人家，让瑜儿带着小宝嫁过去，也是能过日子的。”
  “舅母，我有小宝就够了，没打算再嫁人了。”
  “你这说什么傻话呢？你年纪还这么轻，就算你和他感情再好，守个一两年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到时候小宝也懂些事了，你还正是好年华，不愁嫁的，嗯？”
  夏芷瑜不想用言语和谢林氏证明，她是多不想‘再’假，反正时间会替她证明的。
  马夫人在一旁死死盯着小宝看，越看越觉得他的一举一动像自家儿子小时候，想着想着，她都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好像看到个孩子，就觉得和自家儿子想象一般。谢林氏和夏芷瑜说的话，她也听了大半，谢林氏为夏芷瑜打算是对的，但这会儿孩子才刚出生，就说这些，实在是为时过早。
  但说来说去，这都是谢家的事，跟她是没有多大关系的。所以不多时，她便出言告辞了。
  “瑜儿啊，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马夫人看起来怪怪的啊？”
  “是有些奇怪，也许是她家中有什么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不愁吃不愁喝，还有那么多护院护着她的安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人家看着富贵荣华，其实内里……”
  都已然烂透了，就如永宁侯府。
  “也是……指不定她夫君长年在外，在外头又讨了几个小的呢！行商的人最是多情了，处处都能为家。”
  “舅母，没有真凭实据，坏人名声的话，咱们是不是还是少说为好？”
  “我这不是也是话赶话吗？”
  那头，封管家看着没有多久时间就去而复返的自家夫人，多少是有些惊讶的，“现在的洗三都这么简单了吗？怎么夫人您回来地这样快？”
  “封管家，我问你，这什么情况下，会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和另一个人小时候长得极像的？”
  马夫人的话说得有些急，有那么点儿词不达意，封管家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而后有了很合情合理的猜测，“您可是今天去了谢家，发现谢家那位新添的小公子和您认识的什么人长得十分相似？”
  马夫人差点儿脱口而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家骆铭。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出来容易，要再想收回那就难了。
  “唉，算了，问你也没用。对了，你前两天说，骆铭他们要悄悄回京一趟，是吗？”
  “是啊，少爷他们是这样打算的。本来少爷还想顺道过来看看您的，您不是说，怕少爷绕来绕去危险，让他直接往京城去吗？”
  “去京城也危险，他们这样回来，就不怕这是对方设的一个局吗？”
  “这个……少爷他们应当自有考量和后路。”
  “唉，看到小鱼儿生了儿子，我这心里啊，还真是有些惦记骆铭了。当年我也是万般艰难，才把他生了下来的。说起来，也有半年没有见他的面了。不然你再和他们联系联系，若是方便的话，让骆铭顺路来看看我。”
  “这……”
  封管家皱了皱眉，觉得今天的夫人有些奇怪，从前夫人做的任何决定，那都是不会更改的，因为她的决定，基本上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怎么？很难做到吗？还是已经联系不上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之间的联系经常都是单方面的。
  “倒是能联系上，但只怕少爷在咱们这儿停留的时间不会长。”
  封管家就怕，夫人突然又起了做慈母的瘾了，突发奇想想要让少爷多陪他几天时间。
  “再短也不至于就只有一个照面的功夫吧，说几句话，一块儿用顿饭还是有的吧？”
  “那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三五天没有，一两日应当是不难的。”
  “那快，你和他们联系一下。”
  “除了这个，夫人还有别的要特别交待的吗？”
  “没了，其他的，等他们到了再说吧。”
  马夫人回到屋中，脑中不时地浮现小宝的脸，越想越烦躁，恨不能时间快点儿过，让骆铭此刻就站在她跟前，任由她好好盘问，他究竟有没有一时冲动，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比如，看上了别人的新婚妻子，还和那位小娘子有了首尾，‘恨不相逢未嫁时’的事儿，这世上是真不少的，难免就不会发生在他那个不曾开窍的儿子身上。这往日不开窍的人，突然开了窍，那真是很多事儿都能不管不顾的。
  越往这个方向想，马夫人就越觉得很多事儿都有了‘眉目’，儿子战死了，夫家却把明知可能守寡却依旧同意嫁人的新婚媳妇赶出了门，她腹中甚至还有他们亡故儿子的亲生骨肉。如果是她，那是恨不能把这个儿媳妇供起来的，毕竟儿子已经不在了，儿媳腹中的孩子是儿子唯一的血脉延续，那是不可替代的。除非……除非她肚子里头怀着的，不是他们儿子的骨肉。
  要真是这样……马夫人虽然隐隐觉得这么做是很不道德的事儿，但嘴角还是缓缓地翘起，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是做祖母的人了。她孙子，她盼了多年的孙子……三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