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御医，黄御医，这几人的脉象没有之前那般紊乱了。”
  因为那几个喝了汤药的人的病情有所好转，章大夫等面上都带了些喜色，觉得这场疫症快要熬到头了。程御医和黄御医却没有他们这样乐观，一人挑了一个病患把了脉。
  “黄兄，你怎么看？”
  “咱们先前的药方用过之后也有好转的情况，一时半会儿的好转代表不了什么。”
  简而言之，他们要的不是好转，而是痊愈。如果今天好转两分，明天恶化三分，那么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被两位御医泼了冷水之后，章大夫等人面上的喜色很快消失。只觉得大家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他们的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
  “几位辛苦了，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几位还是抓紧时间去休息一下吧。”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即便是御医，也是官儿，是官儿，御下的手段便都差不离。
  除了章大夫之外，其余三个大夫的年纪也都不轻，武大夫三人的想法都差不多，反正已经大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与其碌碌无为地寿终正寝，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子孙后代拼个机会出来。同样行医，若是能加个官身，那便是祖坟冒青烟的事儿了。
  年轻的时候几个昼夜不睡研究医书、医案都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打个盹儿也就能补回来，年纪大了之后，一个晚上不睡，第二天那精神、精力便会差上许多，如果今晚并不是终结的开始，那还有他们忙的，确实得抓紧时间休息。于是各自点头，往自己的屋子去。
  这回的疫症先是鼠传人，而后是人传人，所以灭鼠是消灭疫症的另一个重要的步骤。京城之中，不论宫里还是宫外，所有人的目标基本都是一致的，一时之间，真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灭鼠的工具也是多种多样，老鼠笼，老鼠夹，灭鼠叉，以及……
  综上，除了药铺的生意大大好过以往之外，打铁铺子的生意也是红红火火。
  “谢景，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就去和爹说，让爹过来处置。”
  因为谢璃自己害怕，所以下意识就认为和她一样柔弱的娘亲也是害怕的。
  “怎么不行？”
  事实证明，不论年纪大小，但凡是个性别男的，就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行。“你别吵，我在瞄准呢！”
  “弟啊，你已经瞄了两刻钟了，还没准吗？”
  “这不是我的错，都是它，一直动来动去的。”
  若按照往常，弹弓那都是用来打鸟的，自从打铁铺子出了铁弹子之后，弹弓便被用来打老鼠了。谢景此刻试图瞄准的，是被扣在了老鼠笼里的一只老鼠，因为那老鼠颇大只，不论是谢景还是谢璃都不敢靠近，生怕它从老鼠笼里蹦出来，灭鼠叉，他们家里也是有的，但被叉子弄死的老鼠有点可怕，两个孩子于是商量着用弹弓打。
  不用谢璃提醒，时间长了之后，谢景也便没了耐性，但直到将手上的几颗铁弹都用完之后，那只老鼠依旧活蹦乱跳，一点儿伤都没有。
  谢景：“……”
  不怪我，怪那老鼠笼的格子太小。
  谢璃：“……”
  靠弟弟不如靠父亲。
  “你先别动，我去找爹来。”
  谢璃往外走了两步，想了想，回转拉住了谢景的手，“咱们还是一块儿过去吧。”
  听说家里的老鼠笼子里头关了一只老鼠，谢弘文沉默了良久。在一双儿女孺慕的灼灼目光之下，谢弘文真说不出其实他也怕老鼠这样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让两个孩子给他引路。
  那老鼠极大，大到差一点点就能塞满那个其实并不小的老鼠笼。
  “爹，这个给你。”
  谢璃递给谢弘文的是虽然买了好几天但一次都还没有用过的灭鼠叉。谢景呢，依旧拿着他的弹弓，试图远距离瞄准。
  灭鼠叉并不短，但谢弘文总觉得不趁手，甚至有点担心他用力的结果是把老鼠笼戳开，放这老鼠自由。最后还是拿过谢景手中的弹弓，站在他觉得合适的距离瞄准，松手。一击即中。老鼠‘吱’了一声，剧烈地挣扎起来，老鼠笼被它震得不停抖动。
  “你们三个，在干嘛？”
  谢林氏在厨房里头有些忙不过来，想找人打个下手，在屋里寻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最后在后院看到绷直了身体站着的三人。
  “老，老鼠……”
  谢璃和谢景年纪还小，来不及知道谢弘文其实也是怕老鼠的，不过身为谢弘文发妻的谢林氏却是知晓的。虽然不想在孩子跟前落了谢弘文的颜面，但这会儿瞧着那老鼠挣扎得厉害，再不动手，只怕它真能挣脱出来。谢林氏二话没说，直接一叉子，给了它一个痛快。
  谢弘文：“……”
  好像有点儿晕血，但不能倒下。他是一家之主！要坚强。
  谢璃：“……”
  这是看到蟑螂、蜘蛛都会去找她爹求安抚的她的柔弱娘亲？老鼠明明更可怕一些的。
  谢景：“……”
  娘和姐姐比他和爹爹厉害。
  埋老鼠比杀老鼠更恶心一点，谢林氏转头瞧了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自家文弱夫君，又一次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然自己挑的夫君，他那张脸经过岁月的琢磨之后依旧还是让她喜欢得不得了的模样，其他也就忽略不计了吧。
  “你……洗洗？”
  谢林氏扛着铲子回来，谢弘文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温水，面带讨好地看着她。
  谢林氏嗔了他一眼，擦干手之后，隔着衣袖挠了挠胳膊。
  “怎么了？是被蚊子咬了吗？”
  “可能吧，有点儿痒痒。”
  说着，谢林氏撩开了衣袖，还算白皙的胳膊上是三个靠得极近的小包，有些发红，挠了之后更痒了一些。
  “我去给你找点儿止痒的药来抹一抹。”
  “不用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要是没事，就把铺子开了吧，刚才外头有几个书生模样的说要买些笔墨纸砚。我让他们去铺子外头等着了。”
  “好。”
  最近京城里头除了药铺和打铁铺，别的铺子几乎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众人皆怕死，就怕银子没有赚到，把命给搭上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怎么这么久啊？到底要不要做生意啊？”
  谢弘文的动作其实已经很快了，但那几人有些不依不饶，嘴里说出来的话也难以入耳。和气生财，谢弘文这样告诉自己，面上带了得体的笑，“抱歉，家中刚才有些琐事，让诸位久等了。”
  “嘴里说抱歉，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呢！你要真觉得对不住我们，也容易，一会儿我们买了东西，多便宜些吧。”
  谢弘文：“……”
  嗯，把价格叫高一些，然后让他们砍吧。
  “要真说起来，许兄也算倒霉，咱们都住在附近，怎么就偏偏他被老鼠给咬了呢？这下子错过了恩科，又要再熬三年。诶，林兄，你和许兄住一个院子里头，可得当心呢，老鼠都是一窝一窝的，那天打死了一只，指不定还有别的藏在暗处呢！”
  被称作‘林兄’的男子眼眸微闪，没有接话。
  “确实可惜了，他那妹子长得是真水灵，一点儿不像村里出来的。本来按照许兄的文采，那必然是要高中的，若他高中，他妹子也能跟着鱼跃龙门，许个好人家。三年……只怕她是等不到了。”
  “你前头不还说要让人上门去提亲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长得好有什么用，不过一个农户女罢了。不过她若是愿意为妾，我倒是也可以勉为其难，考虑考虑。”
  谢弘文：“……”
  斯文败类！价格再翻一倍好了。
  “就这些吧，掌柜你算一算要多少银子。”
  “……诸位的眼光倒是极好的，这些加起来，一共两百五十八两银子，刚才怠慢了诸位，我就把零头抹了，算二百五十两吧。”
  几人看着一个砚台，两根墨条，三支毛笔，几叠宣纸，皆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这……黑店啊！这么点儿东西卖二百多两，你怎么不去抢？不买了，咱们走！”
  惯常来说，客人一说要走，真心想要做生意的掌柜都是要降价来拦一拦的。不过谢弘文他首先是一个执拗的书生，然后才是这间铺子的掌柜的。三人说要走，他倒是也起身跟随了，不过是准备把铺板直接弄回去，一副要关铺子的模样。
  看着极普通的东西，却卖出了高价，除了掌柜贪心之外，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有所依仗。林佑棠转身拿起了自己挑的砚台和宣纸，又问了谢弘文一次价格。
  “林兄，你傻啦？这东西明显不值这个价格的。我们换家铺子吧。”
  “最近京城商铺开放时间不定，与其浪费时间在寻开着的铺子上头，不如用这时间多读点儿书。”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本都不是京城人士，来了京城之后的花销极大，距离恩科又还有段时间，银子还是用在刀刃上的好。最后，除了林佑棠，其余两人只买了些宣纸。
  本来是憋着一口气，拼着生意做不成也要挫一挫这几人的锐气的，没想到居然还真做成了。意外做了一回‘奸商’的谢弘文多少有些转不过弯来，只看着到手的银子发呆。
  “夫君？人走了你怎么还不关铺子，饭菜都烧好了，关铺子用午膳吧。”
  “哦好，这些……给你收着吧。”
  “怎么这样多？他们买了很多东西吗？”
  谢弘文乖巧地报了出来，谢林氏：“……”
  “其实吧，老鼠笼也没有我刚才说的那么贵，现在家家户户打杀老鼠，老鼠也少了很多，咱们还是要诚信经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