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月的漫长行路，秦铭和家人终于回到了长安。
  此时，已经是农历的二月下旬，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苟进虽然是给金国人做事，但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蠢人，这一路上他对秦家的人尽量照顾，为了防止那位瘦得皮包骨头的秦家小姐在路上夭折，苟进不仅买了一些老山参交给秦铭，还特意请了一位上京有名的郎中，跟随车队同行，照顾秦家人。
  秦铭对苟进做的这些事自然是心存感激的，虽然彼此所处的阵营不同，但苟进至少表现出了作为人的良知，而不像那些女真人，把宋人当牲畜对待。
  其实，秦铭不知道苟进内心真实的想法。
  离开长安时，堂兄苟祺专门对苟进交待过，要尽量保证将所有秦家人带回长安，而且不可有任何的侮辱和虐待。
  苟进当时不解，问堂兄为何如此，苟祺回答说：“我们跟女真人毕竟不是同类，现在帮着女真人做事已经辱没了祖宗，若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说不定就会给子嗣后人招来灭顶之灾！那个名叫秦颂的年轻人，很不简单，只要能活下来，将来必定成为女真人的头号大敌，咱们暗中交好秦家人，将来说不得就能用上！”
  车队缓缓驶进长安城，秦铭挑起布帘向外观望，发现短短一年，整座长安城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生机，变得灰突突、死沉沉的。
  苟进将秦家人安顿在一处空宅子里面，然后去向苟祺复命。这处空宅子自然不是秦家原来的府邸，而是另外一家现在不知去向的宋人官员的宅子。
  当初秦颂逃离开长安时，一把火已经将秦府烧光了……
  在完颜娄室规模宏大的府邸中，已经恢复箭伤的完颜宗弼特意前来探望卧病在床的完颜娄室。
  虽然，完颜宗弼在皇室中的地位高过完颜娄室，但他在心里面还是非常敬服这位帮着大金打下了一半多国土的老帅。
  作为大金的开国功臣和开疆拓土的一代名将，完颜娄室统率大军从东北战场一直打到西北，所向无敌，战功累累，以其大智大勇而名闻天下。
  富平之战，若不是完颜娄室故意示敌以弱，从战略层面迷惑了张浚，然后等到了完颜宗弼的援军，最终的战局可能就是宋军打败了金军，而如今被金国占领的关陕五路数十个州府也就无从谈起。
  完颜娄室今年五十五岁，年龄不算大，但去年冬天的大雪让他染了风寒，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算皇室专门派了最好的医生，带着最好的药材从中京赶过来，却依然无法挽回他的生机。
  完颜娄室在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实际上，因为秦颂的出现，这个时空的一些人和事已经出现了偏差。
  历史上，完颜娄室是在富平之战不久后便病逝的，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活到了现在。完颜撒离喝本来还有二十年好活，结果被秦颂给干掉了。
  以后，随着秦颂的实力越来越强，能够干扰和拨动的历史指针只怕更大，到了某个临界时刻，或许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到了那个时候，秦颂作为穿越者的先知先觉也就完全失效，只能靠他在这之前积累的力量往前闯。
  温暖如春的卧房内，完颜娄室依靠帷帐，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
  完颜宗弼坐在距离帷帐五尺外的一张圆凳上，面带忧色，用浑厚的声音说道：“和尚原之战的失利，责任在我。若是当初听大帅一句劝，派兵走子午谷奔袭饶凤关，先占洋县，再攻南郑，便可断了吴玠的后路，只怕此时大金的兵锋已经直逼蜀中。”
  “咳、咳……”完颜娄室咳嗽起来，仿佛破旧的风箱，发出令人担忧而又难受的沙沙声。“咳……不提过去的那些事情了，说到底还是咱们小瞧了宋人拼死抵抗的决心啊！宋军当中虽然有不少胆怯懦弱的人，但也有不少有勇有谋的人，一旦他们拧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很难对付。”
  “大帅说的没错，其实富平之战我们胜的就有些侥幸。当时若非赵哲部不堪一击，以刘锜和吴玠率领的宋军，足以将我们拼光。还有曲端此人，也很难缠。”
  “《孙子兵法》里有言，上兵伐谋，其实我们还是太心急了一些，总想着靠武力快速灭掉宋朝。你看那刘锜，在富平之战中表现的如此突出，结果因为部将李彦琪的叛逃，竟然被调到大后方的绵州当一个不掌兵的知州！还有那曲端，并无大罪，根据南面传回来的消息，差点被张浚杀掉。吴玠和曲端、刘锜相比，尚在两人之后，仅凭残兵败将便能守住和尚原，你从这里面看懂什么了吗？”
  看着完颜娄室脸上因为咳嗽而泛起的不正常的潮红，完颜宗弼心里很难受，大金国的擎天巨臂已经时日不多了，以后让他再找谁来诉说心里的话语？
  完颜宗弼明白完颜娄室的意思，说道：“要想办法让宋人自己窝里斗，我们在一旁推波助澜，甚至是暗中施以推手！张浚在关陕不会呆太久，等他离开之后，我们再设计挑拨大宋新委派来的文官跟吴玠之间的关系，到时候必然有隙可乘！”
  “你能这么想，我就不用担心了。大金崛起的速度太快，汉人有句话叫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当初起兵乏辽时，你父亲麾下的兵马人数并不多，但却有宗望、宗昌、宗翰、希尹、斜也、银术可和突合速等许多骁勇善战的将领和辅臣。当然，这其中也有你，我和撒离喝……”
  “咳、咳……现如今，死的死，老的老，还有像我这样时日不多的，放眼望去，咱们完颜部新生代能顶上来的竟然没有几人！我死之后，灭宋大业便要由你来主导了。”
  “大帅放心，宗弼此生矢志伐宋，不灭赵宋朝食，死不瞑目！”
  “在我死之前，还想帮你再做一些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把辅助吴玠的那个宋人的家人从北方带回来了，过几天就派人给他送回去。这个年轻的宋人，出现的很突然，我派人专门打探和收集跟他相关的消息，却是没有多少收获。目前为止，只知此人是死在陕州的宋官秦桢的次子，因为家人被杀被掳，他对于我们极端的仇视，并且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明要诛尽女真人，为父母家人报仇！”
  完颜宗弼冷笑说道：“哼哼，凭他也想灭我女真一族？不过是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而已！我知道此子不俗，但我大金崛起之势如日东升，他就算有些小聪明、小智慧，也不过是给我们灭宋增加一些麻烦而已！大帅放心，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掉这个家伙。”
  完颜娄室提醒完颜宗弼说：“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秦家小儿手中扣着几十个部族重要子弟，我按照他的要求把他索要的宋人尽量都找回来了。不过，我安排了一些北地汉儿混在这群人中，到时候他们会跟着宋人一起回到秦颂身边，有他们暗中留下线索甚至是送出消息，解决此子当不是问题。”
  “大帅身在病中尚且如此思虑深远，实在令我敬佩。围剿秦家小儿的事情，便交给我吧。实不相瞒，我也针对这个秦家小儿做了一些部署，倘若他躲到了宋朝后方，这次也难逃一死！”
  宗弼见娄室已经不支，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辞，在层层护卫的保护下，回到了军营。
  金军在和尚原溃败之后，除了战场上被宋军杀死和俘虏的，其余的大部分都回到了长安，如今完颜宗弼麾下依然有近十万兵马可用！
  完颜宗弼回到营内不久，便让人将他麾下一名独眼的万夫长喊进大帐。
  这个万夫长名叫韩常，汉族，字元吉，为燕京（北京）人氏。他的父亲当初在辽国为统军，韩常小的时候随他父亲韩庆和投降了金国，此后率辽东汉儿军屡立战功，每战必为前锋。
  韩常此人精骑射，能挽三百石硬弓，射出的箭矢甚至能插入铁中。
  在富平之战时，完颜宗弼被西军将领刘锜率领的宋军围住不能脱身，跟随完颜宗弼作战的韩常被流矢射中了左眼，当时他发狂拔掉了眼珠和箭矢，然后用黄土塞进血淋淋的眼眶中，接着继续骑上战马拼杀，最终突破了宋军的围困，带着完颜宗弼与完颜娄室的部队汇合。
  韩常率领的北地汉儿军，跟宋朝统治下的汉人虽然是相同血脉，但却不认宋朝，因为他们的先祖在辽国建立之前就生活于北方，大宋从来没有打过去，所以不是大宋的子民，对于大宋自然没有什么认同感。
  完颜宗弼将完颜娄室在南归宋人当中“掺沙子”的计划告诉了韩常，他将围剿秦颂和复兴军的任务交给了韩常。
  “复兴军虽然人数不多，但行踪一直飘忽不定，想要找到他们藏身的据点并不容易，你要利用北地汉儿跟宋人在外貌上难于分辨的优势，把复兴军的来龙去脉摸清楚，然后将他们全部解决掉！”
  “将军放心，元吉定然全力以赴，不让将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