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皇帝的人，看问题的广度和高度跟普通人肯定是两个样子。
  完颜吴乞买称得上是一代雄主，他如果想在病逝之前给子女预留一些应对危险的退路，用到的招数肯定比别人能想到的高明许多。
  宇文虚中根本来不及挑唆吴乞买，他只是如实的讲了讲赵二掌握权柄之后如何对待他的兄弟和侄子们，吴乞买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响鼓不用重锤，何况是吴乞买这样的睿智之人？
  吴乞买虽然没有兄长阿骨打的儿子多，但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四个，其中有几个已经去世，剩下来的只有长子完颜宗磐掌握着能够跟完颜宗干和完颜宗弼等堂兄弟相对抗的力量。
  这肯定是不够的，因为等到完颜掸登基，他作为皇帝，一旦拉起偏架，甚至是直接赤膊上场的话，以完颜宗磐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吴乞买要趁着自己还能动弹的时候，帮着自己的儿子寻找一些帮手。
  被扣留在金国的宋廷官员，便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帮手。
  按理说，像宇文虚中、洪皓、崔纵这些宋官，都是极为刚烈，讲究气节的士人，他们肯定是不会给金人当走狗的，更不会替完颜宗磐出谋划策。
  但是，如果完颜宗磐把赵佶照顾起来，以赵佶为抓手，然后再跟主张议和的完颜昌联手，这样就符合了宇文虚中这些宋官的想法和主张。
  只要宋金两国停止交战，金国将占领的一部分宋土归还宋国，出使金国的宋廷官员就算对大宋有了交待，今后自然也有机会返回故土，甚至还能继续在朝堂上做官。
  实际上，完颜吴乞买死后，完颜宗磐、完颜宗隽和完颜昌等人便自然的走到了一起，然后被主战的完颜宗弼、完颜宗干和完颜希尹全部干掉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数，那就是吴乞买给自己的儿子找了帮手，虽然这些帮手没有掌握兵权，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的脑子足够好使，只要运用得当，未必不能跟金国的主战派高层斗上一场。
  最最关键的是，不论这场可以预见的斗法是哪方获胜，或者是僵持不下，对于南面的大宋而言，都是极为有利的！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对于大宋适用，对于金国同样适用。
  只要金国的内部纷争不断，他们向南侵略的脚步就会停止下来，这就给大宋恢复实力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战略机遇期。
  完颜吴乞买是金国皇帝，他在皇宫内召见谁，那是他的权力和自由，没有谁能干涉，也不敢干涉。
  只是，吴乞买最近召见外臣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每一个进去的时间都不短，颇有几分交待后事的架势，这让留守的完颜宗干心里有些怀疑和紧张。
  完颜宗干不方便直接进宫去向吴乞买打听，便派人请了完颜希尹来府上作客，想让完颜希尹透过完颜昌的渠道，弄清楚皇帝最近在折腾些啥事情。
  “谷神，你不觉得最近宫里面的情形有些不对劲吗？”两人刚坐下，宗干便不加掩饰的问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一脸淡然，反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咱们作为臣属，似乎不该随便打探宫中的情形。”
  “行了，跟我你就别端着了！自从除夕聚会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皇帝，虽然朝堂上政事平稳，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皇帝就算不待见你和我，最近也不该一面都不见，而且，他召见宋官的人次似乎有些过多了！”
  “嘿，皇帝不待见你是真，可没有不待见我。他是什么心思，难道你不清楚？如果不是部族的长老和宗室一起逼宫，当初合剌能够顺利接替谙班勃极烈的位子？他现在身体病了，想为自己的子嗣预留一条后路，这是人之常情，我们岂能干预？”
  谙班勃极烈是金国的官职称谓，有些部落长老与元老院混合的意思。
  二十年前，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并称帝，标志着在东北白山黑水之见崛起的女真部落形成了奴隶制社会。
  为适应管理国家的需要，当年七月，阿骨打将存在于生女真大军事联盟下的都孛堇、国相、孛堇议事会，改组为参主朝政、共议国事的最高权力机构——勃极烈制度。
  勃极烈制度保有古老联盟议事会制度的一些特征，以合议的形式决定金国的大政方针，虽然只是一种辅佐皇帝的政治制度，但却对皇帝的权力进行了许多限制。
  勃极烈的含义，大概是女真发音“孛堇”一词的异译。
  勃极烈议事会的成员，从创立之后，前后有过数次的增减变化。
  一开始，阿骨打任命兄弟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国相撒改（完颜宗翰的父亲）为国论勃极烈，辞不失为阿买勃极烈，兄弟完颜斜也为国论昊勃极烈，而阿骨打本人则是都勃极烈，为五位勃极烈当中拍板定音的第一人。
  阿骨打称帝之后，都勃极烈不复再用，勃极烈的成员剩下四人。
  两个月后，阿骨打改国论勃极烈撒改为国论忽鲁勃极烈，增阿离合懑为国论乙室勃极烈。次年五月，又有斡鲁为迭勃极烈之事。
  到此时，勃极烈共有六人，加上皇帝阿骨打，有点七“常委”的意思。
  十四年前，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撒改病逝，于是提升昊勃极烈完颜斜也为忽鲁勃极烈，以蒲家奴补昊勃极烈之缺，又新设移赉勃极烈，由撒改的儿子完颜宗翰担任。
  此时金国的勃极烈共有七人，总数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十二年前，阿骨打去世，谙班勃极烈吴乞买即皇帝位，升完颜斜也为谙班勃极烈，任命完颜宗干为国论勃极烈。次年，又增设阿舍勃极烈，由完颜谩都何担任。
  到了此时，金国内部达成共识，默认谙班勃极烈为皇储。
  五年前，谙班勃极烈完颜斜也病死，吴乞买一直压着不增补新的谙班勃极烈。当时，他就有了让自己的儿子完颜宗磐进入勃极烈的念头，甚至是一步到位成为谙班勃极烈。
  然而，女真皇室内部也没有傻蛋，大家都看出了吴乞买的心思。
  三年前，诸位勃极烈以储嗣之位久虚为由，强行干预，要求吴乞买确定新的谙班勃极烈，吴乞买无法再压制，经过一番内部的讨价还价，最终以阿骨打嫡孙合刺为谙班勃极烈，让自己的长子完颜宗磐取代完颜宗干成为国论忽鲁勃极烈（相当于尚书令），安抚完颜宗干为国论左勃极烈（左丞相），安抚完颜宗翰为国论右勃极烈（右丞相）。
  至此，勃极烈议事会成员又减少为四人，其余的诸勃极烈，或是病死或升迁之后再不递补。
  去年，国论右勃极烈完颜宗翰在金州战死，完颜昌、完颜宗弼、完颜宗隽、完颜希尹等重臣都盯着这个关键的位置，而吴乞买却以教训宋国为由，将增补之事压着不表态。
  如果，率军南下伐宋的完颜宗弼此次打了胜仗，估计就没有其余几个什么事情。
  但是，万一完颜宗弼失败了呢？
  如果搁在以前，没有人会怀疑完颜宗弼会吃败仗，但有了此前他在和尚原大战的失败，还有完颜宗翰在金州的失败，如今的金国上层，也没有那么大的自信了。
  如果，他们真的很自信的话，有怎么会逼着伪齐刘豫把部队倾巢派出，并且顶在前面呢？
  目前，金国上层处于权力核心之中的共有四个人，皇帝吴乞买、储君完颜掸、类似尚书令的完颜宗磐，类似左丞相的完颜宗干。
  因为少了完颜宗翰，恰好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态势。
  吴乞买虽然权力最大，但他是将死之人，所以储君完颜掸跟他可以相互抵消。完颜宗磐虽然掌握着尚书台的权力，但完颜宗干比他有能力，而且掌握着金国大部分的军权，所以并不惧怕他。
  在这种极为敏感的时刻，由谁来担任右丞相（国论右勃极烈）便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听完完颜希尹的分析，宗干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是说他召见那些宋官入宫，是在琢磨如何对付我们？”
  希尹摇头，“对付谈不上，我猜测他这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以我之见，这种时候还是多看少动，管好嘴巴，千万不要被他抓到什么把柄！”
  “谷神，你觉得这次兀术率军南下，能取得胜利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都什么时候了，当然是真话！”
  “以前我从来不会为他担心，但这一次不好说啊！我们一直想着如何除掉秦颂，结果此人毫发无损，如今更是成为了赵构身边的谋士，而且深得赵构的宠信。”
  “秦颂此子竟然让你觉得忌惮？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能有多大本事？”
  “斡本，到了此时，说些嘴上占便宜的话，于事无补！秦颂确实很年轻，但是，我们当初追随太祖起兵反辽的时候，也就十几岁而已。”
  “宋人的总人口比我多许多，又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承，一旦出现厉害的人才，就会令山河变色，你去看看汉代的霍去病、班超等人的故事，就知道有多厉害。”
  “我觉得，秦颂将会成为我们最可怕的对手，只要有他在宋国的朝堂一天，继续向南攻打宋国的战事都会出现变数！”
  “真如你说的如此厉害，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等一等，看兀术这次南征的结果吧。若是吃了亏，就支持和谈，先把宫里的那位送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