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不知道名字的小姑娘要往被阴气笼罩的青淮河跑过去，石正忙松开小徒弟的手，试图去拽那个少女，却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几乎是‘啪’地抓紧了少女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身穿鸦青色劲装的林伴芝从后方赶上来，抓着比她瘦弱得多的少女，将人牢牢按住。
  哪怕没有顾和提醒，少女和中年汉子的骚动也早早引起了林伴芝的注意，虽然心头对少女遭遇了何事有几分猜测，知晓少女心中悲苦，但她绝不会眼睁睁看这姑娘跑回青淮河岸送命！
  少女拼命挣扎，却挣不过林伴芝的力量，哪怕上了牙，将林伴芝的手掌咬出一圈紫黑色的牙印，也没能让林伴芝半分松劲，反倒是石正小跑过来，从布囊中掏出药包，往少女鼻下一凑，用刺鼻的药味将她震住，随后默念一声得罪，用手掌连番拍打少女的后脖颈，送进少许己身灵力，令其镇静下来。
  失了那一股子悲怒，少女顿时软下身子，涕泪哭号，嘴中含混不清地念着‘阿娘’、‘小弟’。
  到了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她赶回青淮河岸，自己的阿娘，自己的小弟，也已经救不回来了。
  全都已经，都已经被那个男人投进了水井里，喂了那只妖怪。
  换了…金子…
  都是因为她一时动了贪念，没有通报给顶上的大人们，都是她听信旁人的话，切了手掌去换金子被这个无耻的男人看见……
  就算是要下地狱，就算是要下地狱，她也要拉着那个人一起！
  像是响应她心头突兀窜起的黑色阴火一样，被水汽和阴气笼罩的青淮河方向陡然传出一声巨浪拍岩的轰响，紧随而来的是惊人飓风，所到之处直将铺好的瓦片震飞起半米之高，连带退出五十丈开外的人群，都在这阵轰响和飓风中战栗起来。
  阴冷的水汽被飓风震散一瞬，而轰响与飓风的中心自然也暴露在众人眼下。
  一条如同两层高楼一样巨大的鱼妖从青淮河中翻跃而起，重重落回河道之中，溅起一线水浪，砸向岸边的修士。
  诸位修士自然无甚惊慌，他们只是各使手段翻上了承重的屋架，躲开了激涌而来的水浪，其中青阳观弟子似乎还投出了燃烧的黄符，落在那只通体透明，血液透出青黑色的巨鱼身上，灼烧出一股腥腐焦臭的黑烟。
  但黄符的伤害还未更进一步，河道中的鱼妖就下潜进灌满阴气的河水之中，扑灭了符力，同时也隐匿起身形，不再出现。
  这次修士们想要再攻击这只鱼妖，恐怕就非要潜入这满是阴气的水中不可。
  谁也不知道这只鱼妖因何上潜出手，唯独呼唤它的断掌少女怪异地笑起来。
  “原来，没有骗我……”
  “怀抱舍身之意，割肉喂妖，佛陀可以将之度化，但恶鬼却正好相反……”
  可以藉由那块‘无恶意’的血肉，与妖邪建立联系，如果妖邪精神孱弱，那就不仅仅是干扰，几乎可以直接将它操控。
  确实是‘舍身’没错，为了换来金子，给阿娘和小弟看病，换来更好的生活，她无怨无悔，甚至暗自感激。
  就算明知道那是噬人的妖兽，就算亲眼看见城中有人偷偷将无人在意的乞丐流浪汉投入水井，喂养鱼妖……
  可是现在，这种‘舍身’的念头已经变成最纯粹的恶意，她被鱼妖吞下的，含着魂魄的半掌成为她意志的延伸，将她的愿望镌刻进鱼妖的灵魂，同时也让鱼妖的妖力和阴气反涌入她的躯壳。
  就算她会变成恶鬼，会下地狱！
  “我要你给阿娘小弟陪葬！”
  这次回应她呼唤的不是被修士围拢的鱼妖，而是以双足站立，却长着鱼头鱼鳞的怪物。
  是之前在濒死之境回应了鱼妖的‘声音’，完全被侵占了意志的孙厄，他之前和李承平的尸体一起投入水中，藏身鱼妖附近，而此刻趁着鱼妖吸引修士目光的此刻，从腥臭河水中爬了出来，最终落在了满眼血丝的断掌少女面前，顺着她的一指，冲到了因惊慌绊倒在地的中年男人身边。
  孙厄身上腐烂的泥水溅了中年汉子一身，激得他疯狂想要逃跑，却又舍不得怀中沉重的金块，最后沦为一只四肢难以挪动的人型靶子，被跳至此处的鱼头孙厄轻松抓住，捏碎了头颅。
  石正和其他几个修士本就是一群散修中实力最弱的，加上孙厄本身仍有难以消抹的战斗本能，一时竟完全没来得及阻止。
  哪怕是身手不弱的林伴芝，也没能赶上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鱼头怪随手将还在抽搐的中年汉子丢在地上，同时甩下一堆腐臭的污泥，将另一边的断掌少女抱起来。
  “放开她！”
  林伴芝离少女距离最近，自然反手抽出了手中唯一能用的黝黑匕首，狠狠刺入鱼头怪腐臭的淤泥身躯之中。
  匕首上附着的微弱灵力让她顺利击中了对方，而不是被弹开，但也正因如此，受了一击的鱼头怪顿时无声嚎叫起来，不带音量的振动传进林伴芝的耳中，让她动作一慢。
  就在此刻，鱼怪已经将少女放上了肩头，腥臭的腐泥缠绕住少女的双腿，将她牢牢锁死在肩膀之上。
  双手空闲出来的鱼怪，反手将怔住的林伴芝击飞出去，随后跃出人群，朝青淮河的方向，准备与河中的鱼妖汇合在一处。
  “林姑娘！”
  其他修士各使神通，试图拦下这只鱼头怪，而石正则是拖着自己的老朽身躯，冲到了林伴芝身后，勉强将她接了下来。
  接触到腐泥的部位已经开始发青了。
  石正隔着衣袖，将微微蠕动的腐泥从林伴芝手臂上刮下来。
  “阿和！驱邪的药囊！”
  闷不啃声的小道童以最快的速度翻开师父的布囊，将数种药囊一一取出，精准丢至师父的身边。
  石正反手接住药囊，稍稍辨认之后，干脆拆开了三包，按特定的顺序，分辨撒在林伴芝发青的皮肤和地上的腐泥之上，将这些发臭蠕动的腐泥化为普通的黏稠泥水，解决了鱼怪留下的后患，紧跟着开始检查林伴芝的伤势，一番施救，稳住了林伴芝身上的伤势，随后把这个被击昏的热心肠姑娘放在了小徒弟身边。
  “那个小姑娘和鱼头怪……”
  没能拦下鱼头怪的其他修士也没有追击，而是站在了阴气笼罩范围之外交头接耳起来。
  “好像是那个小姑娘把那只鱼头怪招过来的。”
  没等他们闹明白凡人如何控制妖物的时候，五十丈开外的青淮河再次生出变化，约莫十几具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浮尸突然从泥水中翻起，与身负少女的鱼头怪孙厄一起，张开了空洞腐烂的嘴，发出怪异无声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