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话说，这个城市是禁止枪支的吗？”
  优人用着谈论哪个三流女星的轻佻语气打开话题。
  “喂喂，早餐摊可不是那种正大光明的地方！”
  对面的波姆闷闷不乐地咬了一口油条，青黑的胡茬一动一动，滑稽极了。
  “什么啊，你以前不是亚历山大-乌迪诺夫吗？完全变了一个人嘛。”
  在窒息的平静中，咀嚼持续了二十秒，站起身，一米九的波姆俯视他的搭档，“信口开河的男人，应该庆幸你不曾在西国遇见我，否则每年拜访你的只会是下水道的raton。”
  优人举双手投降，“开个玩笑啦，我还以为你们这群人来到东国后，都会产生些戒断反应呢。”
  “不要把我和野兽相提并论，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党人不会屈服于外物。”
  “可是啦，我这种安那其主义者听不懂艰深的道理呀！”
  波姆什么也没说，一口气灌完半碗温粥，离开了店摊。
  “哇！居然我结帐吗？老板！二十块九，刚刚好！〇付宝可以吗？
  “搞定！不对，我还什么都没吃耶，波姆！让给我一个茶叶蛋！”
  优人慢腾腾地追上去，却在眨眼间隐匿于人群。
  这是东国，隆冬的南京，阳光明媚。
  街头时而播报“新间谍法”的颁布实施，时而有刺耳的警笛声在十字口的红灯下呼啸而过。优人他们穿入低窄的巷道，与耷拉着毡帽的老头搭话，买下一两个样式简单的木雕，交谈或者调笑，生性轻浮的优人在向两个年轻女孩搭讪时被波姆打断，摆出一副不快的样子，波姆也丧失聊天的兴致，没有互相确认，两人走进中山北路的江苏商厦。
  电梯中。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摄像头呢。”
  “哼，看来你没有去过合众联邦。”波姆敲打着电梯门，“在那里，只有将自己埋进土里才能逃脱他们的眼睛。”
  “当然不可能有经验啦。”
  “但是，这样也逃脱不了他们的鼻子……”
  “嗯，波姆果然很强啊！”优人赞叹。
  “什么意思？”
  “要同时遮蔽老鹰的眼睛和猎犬的鼻子，不就只能连夜游过六千公里的密西西比河了吗？”
  “是啊，最后在墨西哥湾被大麻弄坏脑子，毒虫。”
  “这个城市可是连‘糖果’也禁止喔。”
  “需要担心戒断症状的是你。”
  “今天没事的，你也不想搞砸这次联络吧？”
  “我会照顾好自己。”
  优人他们在二十层停下。
  “2009？”波姆已经迈开腿。
  “不清楚，也许搞错了呢。”
  “你最好开始祈祷它是正确的，”他领先优人十来步，“真的搭档是不会犯错的。”
  “绝对没错！”优人快步追上。
  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欢迎欢迎。”被候在公司外的秘书带进办公室，他们见到了此行的目标，坐在办公椅上吸烟的中年女子。
  黑色长卷发，昂贵的棕西装外歪歪斜斜地披着白大褂，女人翘着二郎腿，面色憔悴，妆容精致，指间的火焰精灵忽明忽暗。
  “如你们所见，我是艾碧丝-温亚德，中鑫外贸集团的人事部长，中文名是谢莉。”
  视线几乎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温亚德部长继续着她的吞云吐雾。
  “您就是酒精（ethanol）吗？”波姆没有照流程给出暗号，优人惊呆了。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谢莉慢悠悠地摁灭了烟蒂，叫来秘书：“小玖，送两位客人回去。”
  他们被赶出办公室。
  优人他们的会面任务不到一分钟就宣告结束。
  温亚德的秘书关上门，扶了扶黑框眼镜，对他们说：“请跟我来。”
  办公室外是普通员工的职场，他们要从中穿过，就像刚才来的时候一样。
  优人四下张望，感慨：“我当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正式的公司职员哦。”
  “为什么放弃了？”波姆少见地提问。
  “因为我实现这个梦想了呀。”
  “公司在你心目中只是人聚集起来做事的地方吗？”
  “还有在此之上的喔，比如漂亮的薪水和丰厚的上司。”
  “我希望你只是搞错了形容词。”
  “这并不冲突哟。”
  秘书和他们下电梯到地下一层车库。开出一辆红色甲壳虫，不是公司用车的常见款式。
  “波姆，我可不想和你挤在后座。”
  优人坐到漂亮秘书的旁边。
  波姆费了好大劲才矮着身子安放好自己。
  秘书没有催促他们。
  车开出了大楼。
  “我不喜欢被别人叫作小玖，”在优人搭讪前，秘书张开红唇，洁白的牙齿如针如芒，“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目标，狂犬（rabies）。”
  优人的手差点没忍住去抢方向盘。
  “我的存在对你们是保密的。代号木精（methanol），鉴于特殊情况，从这一刻开始担任你们的临时联络人，请认真记住，因为谁也不知道临时究竟有多久。”
  “我们怎样才能信任你？”波姆安稳地坐在后座，等会儿也可能不在——就像这个女人的脑袋。
  “‘酒精’的动向你们无权知晓，而我是他的上级，所以你们只要听从我就足够了。”
  甲壳虫在柏油路上飞。
  “没有异议。”
  “小狗呢？你的代号不是barkbark么，没有意见吗？”
  优人因强大的惯性动弹不得。
  “没有。”
  车停在了南大宿舍1号楼前。
  “你们将作为伯明翰大学的交换生在这里生活一学期，在此期间，报告书全部要递交给我，用寄信的方式。嗯，求职信，收信人就写‘艾碧丝-温亚德’好了。”
  2、
  “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跑吧？”优人从阳台往下望，估算跳下去逃脱的可行性。
  “波姆？”
  这个俄罗斯族血统的西国人取出冰箱里的蔬菜，挽起袖子，眼神专注地清洗厨具，运气好或许能品尝到正宗的抓饭和罗宋汤。
  “波姆你在干什么啊！波姆？”
  “准备晚饭，”他不死心地在橱柜里翻找马铃薯，“我再也不打算见到你创造的青椒恶魔了。”
  “你的青椒刺身也是彼此彼此……不对！”优人在阳台挑了一个绿色的土豆，“真的没问题吗？”
  “她不像是在说谎，对方没有理由和我们假意接触。我想不到行动暴露的可能，所以……”
  波姆把洋葱焯好，胡萝卜切丁，往锅里倒入橄榄油，聚精会神。
  “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优人从床下钻出，叹了口气，“知道啦，作为新人我会加油哒。话说回来，没找到窃听器和摄像头诶，波姆来帮帮忙嘛。”
  “你的领口下就有一个。”
  “不是吧！什么时候？岂可修，太大意了……”
  “噁。”
  愣了一秒，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优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刚刚你说了‘噁’对吧？！写作‘気持ちわるい’，读作‘kimoi’是吧！”
  “没有。”
  “明明就有！居然用我的母语嘲笑我，不可饶恕！代表月之公主消灭你！”
  “我是说，你再不安分下来，就没有第二份晚餐了。”
  “喔。”
  ……
  晚饭后，命令优人重新检查一遍房间，波姆把剩下的纸箱全部拆开，“挑”出里面赠送的高科技电子产品，打理起这个临时居所。
  “在我看来，这个条件相当好噢。”优人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坐在床铺上，蓝发没有擦干。
  波姆歇手，浴室响起了水声。
  “可能波姆只会考虑门窗数量、墙壁厚度吧，但有无厨房、淋浴间有无热水、蹲便还是坐便、能不能使用大功率电器、建筑年龄、夏天有无蚊子……这些是决定舒适与否的因素呢。”
  波姆的回答混杂着哗啦啦的杂音。
  “你仍然无法安心吗？
  “对面没有第一时间把我们抓捕，可能是想通过我们得到更多情报。你不能舍弃这种想法吗？”
  “嗯，波姆也知道吧，优人不是我的本名，狂犬（rabies）只是我的代号罢了，我原来是‘悠仁’哦，读作‘yuujin’，和现在的名字‘优人’一个读法呢，所以啊，你知道的吧？我没法把这种职业当做全部的人生啊。”
  波姆从浴室走出来，水滴从赤裸多毛的躯体上滚落在地板，连成一片水渍。
  “你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情，”他无意担负多余的责任，“我是你工作的前辈，这次任务，我也是你的同事。”
  “好歹尽一点前辈的义务啊。”
  波姆不嗜烟酒，他含下糖片。
  “从事这个行业的，有变色龙、双头蜥、孤狼、猎狗……风滚草和墙头草更是数不胜数，你会是什么，无非取决于知道什么。
  “就我所知，机关在华东地区的最高负责人，代号是酒精（ethanol）。”
  灯光突然间熄灭了。
  没有人夺门而出，波姆他们仿佛习以为常，一边对话一边向淋浴间移动。
  “停电了耶。”
  “生活用品里有手电筒。”
  “噢，在哪里啊，我找不到。”
  “右边，再下去一点。”
  “这里吗？好硬啊。”
  “不是，里面，往深的地方。”
  “太窄了呀，我进不去。”
  “我自己来。”
  他们已经摸到了门前，灯忽然亮了。
  “停电耶。”
  “是的。”
  “睡觉吧。”
  “再等等。”
  两分钟后，灯又灭了。
  “停电？”
  “可能性很大。”
  他们在淋浴间的窗边待了二十分钟。
  “睡觉吧？”
  “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
  “手电筒？”
  “没有电池，里面放了弹匣。”
  优人在工具箱里找到两根蜡烛，点燃后辉映着房间浑沌不明。他们的影子就像旧时代的幽灵。
  摇曳不定。
  “这需要一先令。”波姆说。
  “什么？”
  “这些蜡烛需要一先令。”
  波姆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