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来李津沙哑生涩的嗓音：“那谢谢侠女了。”
  薛莲心中一动。
  曾经她身为傀儡师，就是秉承着“侠义”二字，和薛然不一样，她比较恣意，但凡是她看上眼的人，被她当做朋友的人，就算是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也会提供帮助。但如果是她不喜欢的人，就算是跪在她面前恳求，薛莲也不会动一丝一毫的心念。
  因此在当时不少人称她为傀儡师中的“侠女”。
  时隔百年再次听到这个称谓，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薛莲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微微颔首，喃喃道：“都已经过去了。”
  收敛了情绪，她招呼时夜将那只僵尸绑在一棵杨树的树干上，问：“李昀不认识你，你为何还要抱着装有他魂魄的盒子苦苦不放？”
  僵尸发紫的唇翕动，努力了一会儿，总算是发出了“喀喀喀”的音节，不清不楚，任谁也听不清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严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亏僵尸不会说话，万一这东西透露出来盒子里的魂魄就是李津，真不知道薛莲会怎么想。
  毕竟李津曾经对于薛莲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人。
  思及此，严越忽然憎恨自己当年没有把李津的魂魄销毁，如果毁掉了，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节外生枝。
  薛莲对着僵尸长了毛的脸看了半天：“不会说话？”
  僵尸张了张嘴，仍旧只能发出奇怪的嗓音。透过满目泪水可以看得出来，她很焦急，只不过她身为僵尸的时间太久，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
  宋三月提议：“可以进入她的记忆。”
  薛莲：“好主意。”
  当下决定，由宋三月抽取记忆，时夜去找一碗水。
  记忆要放在水中才能浮现出来，如若没有水作为载体，记忆只能是虚无缥缈的一缕淡蓝色液体。
  宋三月学着陆九霄的动作将食指对着僵尸的太阳穴，唇边默默念着咒语，不多时，还真的有浅蓝色絮状物被抽了出来。
  时夜端着个粗瓷碗过来，也不知道是抢的还是直接拿的。
  记忆入了水，像是糖块在白水中化开，渐渐地整碗水都弥散着浅浅的蓝。风一吹，水面微微皱起，形成轻轻的波纹。
  很是赏心悦目。
  约莫一分钟后，碗里的水发出了剧烈的晃动，明明只是放在地上，风也不大，按照常理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瓷碗的反应越来越剧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外部推动着碗沿，放在地面上的瓷碗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竟然能在这强大的风波下稳住，水没有洒出来。
  四个人齐齐望着这碗水，顿感神奇。
  待到这一阵子过去，便是有朦胧的雾气在瓷碗上方升腾，渐渐形成了画面。
  只不过看起来极浅极浅，依稀能辨认出长发和粗布麻衣，是个女人的背影。
  她挎着个篮子，迈着轻快的步子，似乎心情不错。
  画面逐渐变得清楚，他们才看到这是在市集上，周围有不少小摊贩，也有许多和她一样挎着篮子的妇女讨价还价。
  她看起来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雾气将宋三月包裹，仿佛有一只手轻轻将她拽进了这段记忆，一阵天旋地转。
  等宋三月反应过来，已经身处于集市之中了。
  如果不是飘散在空中的白雾，她甚至会以为这就是个真实的场景。
  好像……穿越到了民国时候的村落。
  女人在菜摊前停下，摊主问：“年华，今天买点什么？”
  年华弯下腰挑挑拣拣，脸上洋溢着浅淡的笑容：“家里来了客人，今天要多买点菜了。”
  “你看这小油菜，多水嫩啊，今早晨刚拔下来的。你瞅瞅，还带着水露呢。”摊主迫不及待地将一根小油菜拿到年华面前，指着菜叶子上清晨的露珠，说得异常诚恳。
  年华挨不过摊主的热情，说：“那就要一点吧。还有茄子也要点。”
  除此之外，年华还买了肉，在这小村子里，但凡有什么事情需要买肉，说明肯定是个大事。
  采购完毕，年华提着篮子欢快地回家。
  家里是青砖瓦房，不算富裕，但也不是特别穷苦。
  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信步而行，时不时地叫几声。
  从院子穿过，年华一眼就瞧见了屋子里穿着青布衫的男人。他生得不高，人也长相比较一般，可以说是扔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那种，唯独身上的书卷气让人一眼看过去就难以忘怀。
  在这种粗人甚多的村庄，能有个这么书生气息的人，很稀罕。
  宋三月跟在年华身后，感觉自己像是空气，从刚才到现在压根没有人能发现自己，完全是以旁观者的态度在围观这场记忆。
  “我回来了。”年华把菜篮子放在破旧的木桌，瞥见男人的刹那，脸庞飞起一片红晕。
  由此，宋三月也在一屋子人里特别注意到了那个人。
  令她震惊的是，这张脸她是见过的——李津。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李津显得更加年轻，刚刚二十岁出头，满脸都是意气风发。
  “年华快别忙活了，先坐下。”屋子里有个五十多岁的那人对着年华招了招手，说，“你看看这小伙子怎么样？”
  “挺、挺好的……”年华有些局促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面，羞怯地低着头。
  父亲就在旁边，她甚至看都不敢看李津一眼。
  父亲年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你们两个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
  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年华把下巴都快抵在胸口了，声音细如蚊蝇：“全凭爹做主。”
  年成转向了李津，问：“你觉得如何？”
  李津：“能娶到年姑娘，是我的荣幸。”
  两人一拍即合，定下婚约。
  故事的开头似乎还不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也都对对方没有太大的意见，剩下的就是大婚以后举案齐眉相夫教子。
  可天公不作美，事情总是没有这么简单。
  婚约刚确定，就有山匪打了过来。李家被洗劫一空，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仆人没有办法养活，只能差遣一部分回到家乡。
  年华永远都忘不了，李津是如何一身褴褛地到了她的面前，说：“抱歉年姑娘，我不能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