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所有西木市的新生报到完毕。
  他们被安排上了一辆军用卡车。
  没有座位。大家爬上车厢席地而坐。
  林克坐在最外边，看着这个春意盎然的城市急速地在视野里后退。
  他刚熟悉起来的那几条街渐渐远去，城市中间的摩天轮缩小成一颗五彩斑斓的纽扣。
  之后三个多小时的车程都是在郊区穿行。
  原来普顿军校离城市这么远。
  “你在看什么？是舍不得离开家吗？”
  林克回头，发现声音的源头是一个白净斯文的男孩，林克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不该来军校，肯定会被欺负惨。他眨了下眼睛“我没有家。”
  “也没有亲人吗？”
  我去，干嘛刺人家心窝子。
  “没有亲人，但我有爱人，和挂念的朋友。”他自己说着，心里忍不住柔软下来，肩背却不自觉挺直。
  “那也算亲人吧。”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林克。”
  “我叫严科。”
  卡车终于停下来。
  “下车！”师兄一声令下。
  林克第一个跳下车，他眯起眼睛，看到了阳光下辉宏雄伟的欧式建筑——普顿军校。
  一个目光如炬的军人站在门口，面色不善。
  领队的师兄紧跑几步，转过身来面朝他们。“列队。”
  新兵们愣了一秒钟，反应过来，迅速排队站好。
  “这是你们的教练，鲍里斯。”师兄向他们介绍，然后跑到那面色不善者面前敬了个军礼。 “报告教练，新生到齐了。”
  队列里整整二十六颗菜鸟的心脏齐刷刷颤抖了一下，这个教练看起来有点吓人。
  鲍里斯手里捏着鞭子朝他们走过来“你、你、你...还有你！”他从队列里点了几个人“列队动作懒散拖沓，五百个俯卧撑，没有做完不可以停。”
  那几个被点到的人乖乖走出来，到一旁受罚去了。
  林克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有被揪出来。还没得意多久，就看到一双军靴停在自己眼前。
  他缓缓抬眼，看到教练凶恶地瞪着自己。
  我是犯啥事了吗？
  “你衣服里有什么？”鲍里斯眼神像要吃人一样。
  “啊？什么？”林克懵了。
  鲍里斯突然伸手在他胸前一抓，林克只感觉脖子被狠狠勒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崩断了——那是他的时空修正石！
  “禁止私自带物品到学校你不知道吗？”
  “抱歉，下次不会了。”不能犟，千万不能犟，现在他的靴子里还藏着手套和一卷现金，要是被发现他会死得更惨。
  “和他们一样，五百个俯卧撑。”
  “是，教练。”
  林克走出队列，乖乖受罚。
  五百个俯卧撑下来，两条手臂差不多废了。俯卧撑本身没什么难的，难就难在中间不能停，一停就得重新接受惩罚。和他们一起的一个小伙子就是做到一半瘫了，结果现在被罚负重跑。
  他们这些新生仅仅算得上体能达标，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这种连续不停的俯卧撑或者负重跑简直让人吐血。
  林克回到队伍，却发现威尔不见了。
  他问严科威尔去哪里了，严科说被一个将军级别的叫走了，听旁边的人对他的称呼应该是布林将军。
  下午两点钟鲍里斯安排他们去食堂补错过的午餐，说是下午就要开始训练，饿着肚子肯定不行。
  午餐很简单，碳水蔬菜加蛋白质。营养全面，味道一般。
  林克想着怎么拿回自己的石头。如果没有这块时空修正石，他撑不了几天。
  鲍里斯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监督他们吃饭。气场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放下汤匙鼓起勇气走过去“报告。”
  “士兵，这里不允许剩饭。立刻吃光你盘子里的东西，然后把空盘子放到‘餐具回收’区。明白？”鲍里斯根本不关心他是否有话要说，一看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刻朝他大吼。
  那声音差点震破林克耳膜，同时也吸引了食堂其他人的注意。
  “我明白，但是——”
  话还没说完，鲍里斯毫无预兆地抄起他的餐盘倒扣在他头上“你是想违抗命令吗？”
  全场顿时静默无声，之前还有习惯不佳吃饭吧唧嘴的人此时也安静下来。一众新兵被这个突然的变故吓傻了。
  餐盘从林克头上掉落，发出‘哐当’一声。
  众新兵不约而同一哆嗦。
  “快点吃饭！”教练朝其他人吼道。“听好了，这是给你们上的第一课。任何时候你们都得给我遵守规矩，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老子让你喝汤，你就不能吃一粒米。老子让你侧着睡你给我平躺试试！”
  新兵们敢怒不敢言。
  粘稠的汤汁顺着脸淌下来，林克站在那里迫使自己消化完心中的怒气。等消化得差不多了，也确定自己不会一怒之下把盘子扣回去，林克才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盘子，找回沾灰的面包。除此之外，那些散落在地的黏湿食物，只要能用手抓起来的，都被他小心抓回了盘子里。
  他默默坐回餐桌，在众人，包括鲍里斯惊诧的目光里吃起来，直到吃完所有已经被污染的食物。
  两点半，鲍里斯吹了一声口哨，命令新生们集合开始训练。
  “这是集合哨，一旦我吹响，不管你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到我这里来集合。即使你在拉屎也要给我夹断了跑过来。明白没有？”
  “明白！”
  这日剩下的时间不多，训练内容基本上是负重跑，滚泥坑。二十几个大小伙子赤膊上阵，原本细皮嫩肉的身体在经过三小时的折磨后，红的青的紫的各种花色都有。
  休息间隙严科对他说：“你吃饭那一出可真够狠的。你没看到鲍里斯当时的眼神，差不多快惊呆了。”
  林克笑了笑没说话。
  鲍里斯可以说是毫无人性，在他的监督下，根本没有人敢松懈。要是没有跟上节奏就等着他用各种残暴的方法整治你吧。这个下午就有新生因为体力不支被鲍里斯抓着肩膀一膝盖撞在腹部上，最后被送进医务室。
  相对而言，他午餐时的窘迫不过是小儿科。
  训练结束后他们终于被允许回宿舍整理内务。大家身上不是汗就是泥，因此第一件事情都是拿起盆往浴室跑。被热水一淋，好几个学员当场吐了。
  林克的视线在浴室搜寻，没有看到鲍里斯。
  “教练没来洗澡？”他问旁边的严科。
  “他和我们又不一样，下午的训练他就没怎么动，应该先去食堂了吧。”
  林克不死心。当时鲍里斯扯下他的石头后随手放进了衣服口袋里。如果他也来洗澡的话自己说不定有机会拿回去。他在充满异味的水蒸气里走了一圈，确实没有看到人。
  换好衣服严科喊他一起去食堂。他招呼了一声“大家一起去啊。”
  有一个小伙子累得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你们去吧，我吃不下。”
  林克上前将他拉起来“吃不下也得吃点，今天消耗过多，晚上饿了可没有夜宵。”
  小伙子比较听劝，果然爬了起来。
  但是其他床位也有固执的不愿意去的人。林克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劝。
  到了食堂，还没看到菜色就被鲍里斯门神一样堵在外面“有哪些人没来？给我听着，今天没来的这一个月都没有晚饭。”
  到场的人暗自庆幸，但表面上还是眼观鼻鼻观心。
  鲍里斯训斥完终于放了他们进去。
  被林克劝着来的小伙子挨着他坐下来，一脸感激“多谢多谢。不然我这个月都没得晚饭吃。你叫什么名字？”
  “林克。”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米哈伊尔。”
  林克正要客套两句，耳尖地听到鲍里斯的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近，这里基本上都是新生，彼此还不熟悉，说话做事难免小心翼翼，能够在室内大踏步行走且毫不在乎地制造动静的人，除了鲍里斯还能有谁。
  他和米哈伊尔都聪明地闭了嘴。
  出人意料的是，脚步声在他们的餐桌边停下了。林克埋头吃饭，斜眼看到鲍里斯铮亮的靴子在距离他几十公分的地方停住，而且没有要继续移动的意思。
  难道中午的事情还没完。
  “士兵，你想报告什么？”鲍里斯问。
  林克一愣，明白过来是指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自己喊的那声‘报告’。他在心里嘲讽‘原来你他妈听到我喊报告了啊。’
  “报告，我是想...”他心知希望渺茫，而且极有可能颜面尽失。但是那块石头对他极其重要，他无论如何要拿回来。他一狠心，大声道：“我是想请求你把那个吊坠还给我！”
  鲍里斯万分惊讶，大概没想到这个新兵居然会为了一颗不起眼的石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规矩。换任何一个脑子清醒的士兵都不可能试图从上级那里要回违规物品。
  更何况经过中午的事情，这个新生应该很清楚他不是一个和善的上级。
  惊讶过后，鲍里斯哈哈大笑，毫不掩饰对林克的嘲讽“你知道自己在要求什么吗？你在要求我，负责管束你的人，把违禁品还给你。哈哈哈，这是我在军校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可笑的事情。”
  有几个试图讨好鲍里斯的新兵也附和着笑起来“这也太不识时务了。”
  “是啊，这会让长官很难做不是吗？”
  “至少要遵守规则...”
  一部分人开始悄声议论，当然，能听到林克耳朵里的声音，全部都是支持鲍里斯的，即便有个别站在他这边的，也不可能有勇气出声。
  林克捏紧拳头“那是我失踪的恋人留给我的唯一纪念。”他脸上的悲伤恰到好处。
  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年轻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出现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形象以及一个生离死别的悲情故事。虽然也有试图讨好鲍里斯的心，但大部分新兵涉世不深，热忱单纯的脾性还是很直观地表现在脸上。
  所有人向林克投来同情的目光。
  林克那一刻差点感动哭了。看起来这里大部分人还是很善良的。他记得前世上学的时候在班上宣布失恋，全班女生眼睛贼亮，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堂课还没结束就把他的分手过程扒个明明白白。
  男生就更不用说了，敲锣打鼓庆祝他失恋。他光屁股的发小还跑到其他班级，一间教室接着一间教室挨个儿通知——‘林克被甩了。’
  简洁明了，毫不废话。
  注意，不是‘失恋’，是‘被甩了’。失恋和被甩区别还是很大的，林克当时气得掐自己人中。
  他那发小可不管会不会气死他。除了各班通知到位，连那些拖堂还没下课的班也能从门口探个头进去——‘林克被甩了。’原本还坐得整整齐齐听讲的学生顿时沸腾，老师拉都拉不住。
  相较而言，这里的大家都是小天使啊（鲍里斯除外）。
  然而被感动的只有新生而已，不包括教练。
  鲍里斯冷笑“多悲伤的故事啊，但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永远不可能把那玩意儿从我这里拿走。”说完离开了他们的餐桌。
  林克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米哈伊尔看他脸色难看，安慰道：“来日方长，等你变得比鲍里斯更优秀，就能把东西拿回来了。”
  林克心想，没有那颗石头，我怕是撑不到‘比他更优秀’。
  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威尔还没有回来。
  有罗伯特那样的大靠山，林克并不担心威尔吃亏。相反，他觉得威尔有其他规划的话说不定更好。
  他们的宿舍是一个大空间，容纳着几十张床，每两张床一个隔间。所谓隔间就是四周立着半人高的隔板，主要功能是划分区域，基本照顾不到隐私。这种环境下谁要放个响屁全班都能听见。
  林克和米哈伊尔在一个隔间。
  趁米哈伊尔不注意，林克打开个人用品柜，伸手在叠放整齐的衣服下一摸，手套和现金都还在。这是他洗澡前藏在这里的，但是这个用品柜没法锁，所以还是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
  但是也没有其他保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