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林避劫
作者:聿衍沧海      更新:2022-05-11 22:30      字数:5100
  江湖风波浪涌急,劫数自来因果启,哪得世外一隅安,人间何处无分离。大隐隐于市的疏楼西风,虽被外敌入侵数次,但有疏楼龙宿和儒门天下的保护,这座庭院始终保持着它最美丽的风采,恬淡清幽,风景如画,成为这片烽烟四起的苦境尘世中,最闲适逍遥的隐世之地。苦境但凡知晓些儒门龙首和儒门天下威名的人,绝不会明目张胆上门挑衅。可偏偏,今日的疏楼西风,惊现满地淌血,碎尸布满前庭后院,哀鸿不绝……
  异度魔界大军压境,风卷残云般尽收残命,偌大的疏楼西风竟被血洗一空,仅剩的几名儒生与穆仙凤,默言歆,被围困在一处,魔界特意留下活口,逼问目标人物的下落。说是巧合,其实也不尽然,龙宿,擎海潮,悟僧和雪芽今日都不在疏楼西风,他们与弦上玄,慕少艾一同前往残林。哪知异度魔界出兵竟如此迅速,完全不留众人反应之机。
  “说!人在哪里?”阎魔旱魃亲自审问,三荒道在旁虎视眈眈,众魔兵将刀架在剩下的儒生们脖子上,逼他们交待雪芽下落。
  儒生们没有一个开口背叛龙首与教宗,均是一脸视死如归,不愧是龙宿亲自调|教出来的学生,文士风骨宁死不屈。另一方面,吞佛童子带领一队魔兵挨个房间搜查是否藏人,查探机关密道及有用线索。魔兵们将疏楼西风每个房间都翻得乱糟糟,毁坏了诸多器物。他们不意外见到了神似魔皇的道者画像,足有好几箱,箱锁被劈开,全部倒到地上查看。领头的魔兵询问吞佛是否将画卷全部带回魔城交给魔皇,吞佛忖了忖,随手捡了两卷收起,吩咐下众将余下画卷,连同这疏楼西风全部焚烬。
  前院的拷问还在进行,儒生全部牺牲,只剩穆仙凤和默言歆两位儒门天下的护法。默言歆抵死不肯供出主人的去向,已被打得遍体鳞伤,穆仙凤也是个硬骨头,怎么威胁都不怕。旱魃正准备下令将两人擒回魔界,让疏楼龙宿以人换人,此时,一股熟悉的庞然道威逼近,宏大的圣阳天印并合墨曲剑气自半空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毫无防备功力不足的诸多魔兵炸得粉碎。眨眼之机,浩茫中,一红一蓝两道光球破空闯入,疾速无伦带走穆仙凤和默言歆,魔将们未及反应,人质已失。
  旱魃震怒欲追,却是望尘莫及,好在此回不是全无收获。大军撤出疏楼西风,吞佛与赦生合作释放红莲业火焚烧整座庭院,上回夜晚刺杀烧不动的疏楼西风,这回终于全部被火舌吞噬。众魔收兵回城,谁知待魔军一离开,本被燃烧的疏楼西风竟自地面升起一阵莫名的灵气,灵风吹散月华花瓣,挟带灵力悄无声息地弥平了这场业火,疏楼西风依旧岿然无损,连龙宿屋里被倒散的诸多画卷也安然无恙。只可惜,一众牺牲儒生皆被业火所化,骨灰随风而散变为花土,与月华一同,仍守着这座疏楼西风平安无虞。
  赭杉军和墨尘音本是来找小师弟的转世之身试验青魂珠魂体,人未见到,却又逢异度魔界造杀,看来疏楼西风已是一座空园。赭墨两人默契无间,近千年的退隐闭关,功力已非往昔可比。先前在道境欲除魔,魔界却不战而退,此回他们只有两人,魔界兵多将强,实不宜硬碰,于是计划将人先抢出,再与其他同修们商议抗魔计划。
  其实他们并未逃远,穆仙凤指路,他们四人避入距疏楼西风不远的豁然之境。由于豁然之境没有正规的房屋楼舍,连大门都没有,魔界大军经过时并没有留意,倒让众人躲过一劫。正在家养伤的剑子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四人来时他还在后山药园锄药,恰好收留重伤的穆仙凤和默言歆。剑子与赭杉军是老相识了,与墨尘音也在当年的三境武修会上曾有交情,那时墨尘音还是个剑界新秀,各方面素质都略显青涩。时光锤炼,赭杉军鬓发已添霜白,墨尘音也变得沉熟稳重,多年未见,果真异度魔界一出,玄宗同时破封,想必许多老朋友亦自异空间回到人界了。
  脱离了危险,穆仙凤才向各位前辈透露主人与雪芽行踪,剑子要留下照顾和保护伤患,画了一幅路观图交给赭杉军,建议他们往琉璃仙境找素还真帮忙。异度魔界之事非是他们玄宗自家事,是整个苦境人间的劫数,玄宗与中原正道该携手抗魔,以防魔界各个击破。魔界之事要紧,小师弟散魂归体之事也是迫切,赭墨两人听从剑子提议告辞离开。这苦境的局势他们常听白子墨说起,倒比刚来苦境的弦部众同修更了解状况,先与素还真接触后,再回据点与同修汇合交换情报。
  ……
  荒野林间,一名神色惊恐慌张,全身染满同袍鲜血的儒生跌跌撞撞往不知名的方向狂奔而去——
  ……
  残林规矩,非医者与残废者不得入内,慕少艾带着白发剑者先进去安顿了,弦上玄一行五人在林外与守林者申屠东流大眼瞪小眼。
  “汝为何非要带雪芽来残林?在疏楼西风,我们也能护他周全,这残林规矩,难不成汝想让吾等皆自断一臂吗?”龙宿不满地斜了眼弦上玄,质问道。
  “无需断臂,只要将你的龙环让雪芽戴上,吾再向林主交涉一番,容得父子两人应是无碍,龙首肯吗?”弦上玄无动于衷地调侃着,神情严肃差点让龙宿当了真,刚想怼几句,慕少艾出来了。
  “呼呼,久等了,‘素还真’,林主只见你一人,随吾来吧。”
  弦上玄马上转身对擎海潮嘱咐道:“前辈,请少等几时,吾定能说服林主,切莫离开。”
  他似乎话中有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地没有点破,龙宿轻哼一声背过身去,顾自摇扇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还是雪芽好,摸索着过去扯了扯龙宿的手臂,把自己的布娃娃让给他玩,满脸为难地想办法安慰他,着实让龙宿哭笑不得。
  郁郁葱葱的残林,枝繁叶茂遮天蔽空,残舍隐于林中,只瞥得见房舍一角,错错落落布满整座残林,茂盛的林木似是一层保护圈,隔开里外两重天。林外是红尘纷扰,林内是宁静祥和。残林之主,皇甫笑禅,鼎炉分峰六绝之一,曾经的皇甫世家二公子,如今同为这林中的不幸人。
  一座青石古亭藏于枝摇叶舞间,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疏叶散落在亭上,稀微,却温暖,似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不幸的伤痕。一名素衫玄衣的残者倚着亭阑,黑发披垂,面容温和慈悲,一手一足却扭曲变形,与天机画面中的残林之主一模一样。
  弦上玄随慕少艾来至亭外,诚意十足地换回原貌,佛珠绕腕合十行礼:“贫僧弦上玄,见过残林之主。”
  那残者缓缓起身回礼,目光也与他面容一般平和安详,“云渡山高僧之名,如雷贯耳,换回原身份,大师诚意,皇甫笑禅领受,请入亭奉茶。”
  “多谢林主。”
  “那吾先去看顾真正的素闲人——”慕少艾调侃地笑了笑,转身赶忙离开现场。
  还想请药师从中调解,帮自己多说几句好话呢,他居然先落跑了。弦上玄捧茶抿了抿,心中打起鼓来,也好,毕竟这种私人秘密,还是私下单独说比较妥当。
  “大师来意,药师已向吾说明,但残林规矩不能破,这是笑禅对其他在此退隐的不幸之人的承诺。”
  “贫僧明白,贫僧只是想请林主收留一名五感俱丧的孩童,只他一人。”弦上玄将雪芽的情况与身魂不能分离超过七日的状况全部告知皇甫笑禅,又说了雪芽的二十日释血期,“避开魔界头两次的搜索,安然度过释血期,待雪芽功力恢复,便可回去疏楼西风。”
  “父亲可以留下,其他人嘛……”
  “疏楼龙宿乃是阇皇一脉唯一仅存的嗜血王者,雪芽身上的嗜血之症需他医治,算是医者。”弦上玄忙说,“至于悟僧,他只是来探望,稍后会随吾离开。”
  “这嘛……”皇甫笑禅尚在犹豫。
  “林主可是为贫僧带来的这些魔祸忧虑?”
  “异度魔界降临苦境,魔祸掀起全境之劫,吾等身在苦境,无独善其身之理,魔界若想攻破残林,皇甫笑禅也非可欺之辈。”
  “素闻林主仁慈高义,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弦上玄起身一揖手,“但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贫僧实言相告,吾并非单纯带伤者前来残林避难,而是特为林主而来。”
  “哦?怎样说呢?”
  “鼎炉分峰,皇甫家的血案,五残之招,以及……刀瘟患剑——”
  “嗯——?!”
  皇甫笑禅身上陡然升起强烈气圈,惊散周遭生灵,气劲扫过,弦上玄泰然不动,佛珠珠穗轻荡,衣袂微扬,神色镇定。
  “贫僧不才,略得天机,但天时未至,恕吾不能尽数告知林主,只能在日后,慢慢助林主得偿宿愿,少走些冤枉路,也让中原群侠免于被阴谋者荼毒。”
  “那就将能说的先告知吾吧……”皇甫笑禅收敛气劲,情绪低落地说。
  “吾便先将旧事分说与林主——”
  当年血案,历历在目,始终是皇甫笑禅心中最深的阴影与疮疤,鲜血淋漓从未痊愈。杳无音信的兄长,遍寻不得的凶手,纵然多年退隐修身养性,也无法忘却灭门之恨。真相揭露,怎教人不唏嘘痛心。
  “刀瘟患剑,他们现在人在何处?”皇甫笑禅眼中透着隐忍的杀意。
  “道门参寥静院,道姑无缺。了无之境,无悼一人庸。”弦上玄还来不及挽留一句,皇甫笑禅化光瞬间消失无踪。“林主!往后有任何困难,随时可来找弦上玄呐!”弦上玄急加一句高喊,希望皇甫笑禅能听见。
  依照残林之主过于慈悲的个性,当前的刀瘟患剑表面上看似已经改邪归正,皇甫笑禅定会妇人之仁放过他们。不过放出刀瘟患剑的讯息,让残林之主了却心愿,推进鼎炉分峰现世的时机,也引出暗伏的阴谋家,不使他们借魔祸纷乱之时在正道背后捅刀子。
  残林之主走得急,倒是没忘传音让申屠东流放雪芽他们进入残林。弦上玄依约在离开前带走了悟僧,留擎海潮和龙宿暂居残林,谁知竟在回琉璃仙境的半路,遇见了趁乱侥幸逃出报信的儒生。让悟僧带儒生再往残林一趟通知龙宿,弦上玄独自赶往疏楼西风先行查看,见园中人去楼空,景致倒是未损,不由惊叹异度魔界作风雷厉,幸好料敌机先将人转走。他以为异度魔界只是来杀中原高手,全然不知雪芽身份暴露,更不知留在疏楼西风周围埋伏的殁惑之眼已将他的行踪情报传回魔界。
  ……
  “此战未达本座预期,变故何来?”平澜无波的声音,冷寒中透着不容忽视的隐隐魔压。年少的魔皇,自带威严,睥睨俯视下方诸魔,仅仅端坐王座之上未有多余动作,众将已心悦诚服,诚惶诚恐。
  魔皇殿中,众将敬立,火台中的木柴烧得噼啪响,石壁上摇曳着火光投映下众将的影子,昏暗的视线,更衬托森然压迫的氛围。寂然,无人敢出声。魔皇问话,只有阎魔旱魃敢答,他取出吞佛童子上缴的两卷画呈给魔皇。
  “那名童子不在疏楼西风,其他高手也不在,吾本想将两名儒门护法当作人质擒回魔界,不料遭遇玄宗四奇之二突袭,人被救走。属下过失,请吾皇降罪——”旱魃屈膝请罪,众将更噤若寒蝉。
  “起来吧旱魃,本座最倚重的魔君。只怪人类狡诈,与你无关。”云河宽容地说,语气还十分温和,让众将松了一口气。
  “多谢吾皇宽宥——”旱魃起身继续汇报,“这两卷画,是吞佛童子在内院厢房中搜出,料想吾皇会感兴趣,因此带回奉上,看是否有可利用的线索。”
  展画一观,云河眉心微动,画上正是玄宗宗主本人,一幅单人,一幅双人,另一名紫衣儒者,想必就是日前一同来破地脉的,苦境线报中所言的儒门龙首,看画中印鉴,确实是疏楼龙宿。原来那两人也是知交,云河嘴角浅勾冷笑,阴晦的异色眸子再扫了遍画中人物场景,便将画随手抛给侍立在阶下的雪蛾天骄,让她仔细收起,带入悬于内殿之中。
  “螣邪郎还未回来吗?”
  “禀魔皇,荒神斩图腾被人藏起,那雪非焉实力高强,诡计多端,属下曾被他困住百年之久,对他颇有了解,不如让属下去助螣邪郎。”吞佛请缨道。
  “赦生同去,能让四枪出战,这名人类,本座有兴趣了。”
  吞佛揣摩了一番魔皇话意,眼中泛起莫测心机,与赦生领命先行离开。
  “待荒神斩回归,属下便可亲自出战,为吾皇扫荡人间。”旱魃按捺不住沸腾的战意,不断建议出兵计划。
  “魔皇,属下以为当前魔界实力未全,应以修复断层为先,待鬼族强将尽数回归,魔界军容完整,届时人界将毫无还手能力。现下急于出战,属下担心力有未逮。”九祸考量谨慎,做了长远的打算。
  两位魔君一主战,一主修,都在下方将自己的建言禀呈,也不斗嘴,恭请魔皇做决断。云河沉吟着思索一番,认为两者都有道理,要让他一直关在魔界不出去闹得天翻地覆他也是不乐意的,倒是非常能理解旱魃的心思,不过九祸说的确实是魔界大计。
  “那就同时进行。断层修复之事交九祸全权负责,一应人手用具自行调派。征伐中原之事仍由旱魃统筹领军。”
  “是——”九祸应道。
  “旱魃,本座知你报仇心切,但征战命令,必须通报本座知晓,以免与吾的计划冲突。”
  “属下遵命——”只要能出战,怎么战全听魔皇调遣又何妨,重要的是战,是强有力的对手!“当初道境偷袭的两掌,令吾至今记忆犹新,此回出征苦境,属下想找出这两掌的发招者,至强的敌手,才有战争的乐趣!”
  “哦?这两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说得云河饶有兴致。
  “其中一道佛掌状似莲花,至刚至强,后方一道道掌,中招之后留下三叶萍印痕迹。”说着,旱魃居然当众解衣示与魔皇一观。“若非两掌势均力敌,前后夹击反向消弭掌力,吾当时便已被击出心脏,当场毙命。”
  “哦?你之骨络异于常人,能击出你之心脏,那岂不是与本座百年前功力相当?”云河貌似很感兴趣地笑道,“一定要找出这两人,如此强悍的人类,本座也想一会!”
  “魔皇,收回元胎为要。”九祸适时勒缰,以免这俩好战分子越说越兴奋。
  “好好好,待本座思考一番,排布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