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幽谷依言走到殷无执近旁，顿时觉得周遭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脏腑间通透不少。齐幽谷先是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运起远目决，双瞳间汇聚灵气，可是无垠的黑暗吞没了他的视线。齐幽谷只觉得自己在凝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而随着篝火的火光愈发黯淡，高墙渐有逼近的势头，将本就不多的空间侵占得岌岌可危。
  齐幽谷突然明白过来，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其实不是什么无光的黑暗，而是高度浓缩后无限趋于凝固状态的黑色雾气！
  “师父，是血修！”齐幽谷低声说。
  “除了他们还能是谁？”殷无执镇定自若，“之前跟你说过，血修为了炼化更多的灵气，经常会寻找、跟踪落单的修士组织伏击，比如说此时出了苍霞城，不在兵仙看护范围内的我俩，就是他们最中意的目标。不过他们未免来得也太慢了，还非得我帮他们挑地方。不知道是谨慎使然，亦或者又是单纯的愚蠢而已。”
  齐幽谷有些不解：“弟子与师父一路行来，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人士的行迹。此间山路更是曲折难行，这些人如何掌握我们行踪？”
  “你既然踏上修行之路，就得用修士的方式思考，不然以后难免会丢人现眼。修士想要得知某人某物的具体方位，完全不需要大费周章地盯梢，有的是手段。”殷无执伸手到齐幽谷脖颈后面，拈出一缕细长如小蛇的黑气，信手捏散，“喏，上不得台面的标记术法而已。放到镜庭山都不会有人看一眼。”
  齐幽谷一个激灵，只觉得黑气被抽离的地方一阵瘙痒，下意识地伸手去挠：“这是什么时候——”
  “在齐宅时便给你种下的，看来某些人还是不死心。”殷无执冷笑一声，视线施施然看向黑暗深处，朗声喊道：“能不能爽快一点，搞这些无聊的排场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阴仄仄的声音在四周回荡，振动的树梢充当了传声的工具，于是无从辨别说话者的方向。墙壁般凝实的黑雾随着说话人音调的上下起伏有节奏地翻涌起来，似有若干瘦细的鬼影在其中闪动摇曳。齐幽谷只是注视了片刻便觉得头晕目眩。“阁下就算有足够灵力在我这‘祸暗网罗阵’自保，可若是要分心分神护持你这小徒弟周全，又能支撑几个时辰？”
  “在荒郊野岭伏击两名修士——其中一个还只是练气期，居然要吭哧吭哧地布置这劳什子阵法，你们血修果然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难怪要花这么多时间。”殷无执嗤之以鼻，不再试图跟黑雾中的阵法主持者对话，转而拍了拍齐幽谷的肩膀，“怕不怕？”
  “弟子心里确实忐忑，但师父既然如此行事，定然是成竹在胸。”齐幽谷回答，“师父应该是想以弟子为诱饵，将这些潜藏在苍霞城中的外道血修一网打尽。”
  “你倒是会说话。”殷无执笑笑，“那为师也不藏着掖着了，今晚就是故意带你出来的。但有一件事你说得不对，追缉这些血修那是荡海关兵仙的事情，为师懒得掺和。不过你既然跟着为师修行，那迟早要修行为师之剑道。只是为师读的书不多，一路摸索至今总结出来的经验不知道适不适合你，也不能挥毫泼墨，写一本洋洋洒洒的秘籍心得让你参悟。只能用这个法子勾引一些不怀好意的宵小试剑，让你亲眼看看为师的剑道。刚好这些血修送上门来，倒省去了一番功夫。”
  “师父，所谓剑道，究竟为何物？”
  “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你就算找来七八个归真境甚至是扶摇境的剑修去问，他们给出的答案也只会大相径庭。”殷无执翻了个白眼，“硬要说的话，在为师看来，剑道就是各人驾驭剑诀的方法。所以一万个剑修就有一万条剑道，哪怕是一脉相承的师徒，使着一模一样的剑诀，施展出来的气概也会因人而异。”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吧。”殷无执点点头，“总之呢，为师这门剑道有个名字，‘无执’。正是为师名号。不过为师已经不知道究竟我是因为这剑道才得名‘无执’，还是因为本名如此才会钻研出如此名副其实的剑道。言归正传，如你所见，为师乃是剑修，但是从不配剑，只因为师自行鼓捣出来的这门‘无执剑意’乃是将天地灵气炼化为剑气，藏匿己身。不需要特意配剑，剑诀随心而动，随意而发。”
  “那就是将身躯当做剑鞘？”黑雾愈发逼近，距离师徒两人只剩下不到十步的距离，篝火更是奄奄一息，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尽管局势很是紧张，但齐幽谷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殷无执的描述所吸引。
  “这个比喻挺不错。”殷无执说，“不过剑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还只是练气期，并不具备修行这‘无执剑意’的条件。今夜只是先让你见识见识，心里有个大概。而除去这‘无执剑意’以外，为师亦有相配套的绝学，名为‘八方剑指’。名字听起来厉害得紧，其实就是以手指为剑，使一些剑招。为师在荡海关以功勋兑换各家剑诀，参悟通透以后浓缩简化为一式，封藏于五指之中。原理其实就跟将术法神通封入符纸内差不多。比如说为师这根手指里的剑诀，来自于洪州某家剑修宗门，”殷无执举起右手，无名指弹出，轻轻触上已经近在咫尺的黑色雾气，“其名为——”
  殷无执脸上带起轻慢而不怀好意的笑容，微微发力，指尖径直陷入黑雾当中。他一字一顿地说：
  “横江锁。”
  骤然风起，山林间一时尽是纵横交错的剑意，只有两个最纯粹的目的：分割、斩切。一瞬间，原本铁壁般凝实的黑雾便被剑意搅乱，失去了实体的质感，只剩下不稳定的虚态。篝火中将熄的柴堆被剑意席卷出来的劲风撩出明亮的焰色，火星在炽热的炭火上爆燃！
  “是剑修？境界好高！杀力好强！是丹婴境？还是空冥境？”视线不可及的黑暗深处接连响起不可置信的痛呼。而借助重新敞亮起来的视野，齐幽谷此刻终于看得分明，正有七八名被黑色雾气包裹住的人影在山林间左冲右突，却仿佛被无形的栅栏拦截，每次强闯黑雾中都会溅出大蓬的血花。分明是他们布下了围困的阵法，可现在却成了被围困的对象，始终不能脱身。
  殷无执无名指微微摇摆，剑意收束，黑雾中的人影发出短促的惨叫，如同被射杀的乌鸦那般纷纷坠地。只有一人想来修为较高，拼了一身重伤，总算是突破了剑意的重围，正是此前在苍霞城齐宅与殷无执打过照面的老年血修。此人脱身以后，却不遁逃，反而径直扑向齐幽谷，明显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殷无执眼中寒芒一闪，第二根手指弹出，这次是小拇指。
  “斩玉锋。”
  逸散周围的剑意瞬间在齐幽谷身前聚拢成一线。老者还未拉得及反应便一头撞上，被干净利落地拦腰切断，两截残破的身躯在半空中翻滚着与齐幽谷擦肩而过，浓腥的鲜血溅洒了他满头满脸，更有一些脏器落到火堆上，须臾便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
  齐幽谷肠胃间一阵翻江倒海，赶紧胡乱地抹了把脸。
  尘埃落定，黑色雾气彻底散去，血腥味开始弥漫。纵使有火光照耀，微风吹拂，可山林间一片死寂的氛围却更胜先前。齐幽谷转头去看殷无执，后者的脸上一片风轻云淡，甚至还有闲情抻了抻手指。从始至终，殷无执不曾挪动一步，斩杀八名有修为在身的外道血修，他只是出了两根手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