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迷烟
作者:路朝阳      更新:2022-05-18 17:47      字数:6182
  入冬的荒漠有着明显的白昼温差,修意者如不用修为,需里外三层裹个严实。池毕斜眼看着神色平静的齐眉,紧着领口往后看了一眼,轻声道:“齐尊者,好像有人跟来了,我过去看看。”
  齐眉下意识的意运周天,而那经脉仍处于寸裂状态。随后她不着痕迹的呼了一口气,平静的瞥向池毕,玉指敲打着腿侧,轻轻点头道:“早去早回。”
  池毕弯起嘴角:“我查探过来了,周围没有什么危险,齐尊者安心等着即可。”
  齐眉没有接话,看向远方。
  池毕对此习以为常,尽管齐眉有些冷淡,但几日下来,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事情,而细水长流,剩下的事情,亦在早晚,默默点头后,便转身掠去。
  齐眉半蹲于地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手捧冰冷的黄沙,黄沙终从指间划过。
  池毕面无表情的看着池奎身旁唯唯诺诺的虫八,沉默了半晌,突然扬手轻笑。
  明动得到消息后,与虫七密探一番便朝荒漠北方掠去,他不敢直接寻着虫八留下的痕迹追踪,原因很多,其中一条即是池家找虫族尊者皆十分困难,他亦不能表现得太容易,不然定会引起池家猜疑,计划延迟事小,令虫八陷入危险则得不偿失,故需要暗度陈仓,比如以微生家为引子。
  青里青因自身功法的原因,监视微生家已是游刃有余,加之池兰宇留下的东西,更是得心应手,再者微生家没把他放在眼里。
  所以青里青还算清闲,不过在见风尘仆仆的明动,这份清闲便随之而去,待听完后者的来意,立即将微生家的动向告知。
  前几日微生家欲借端木家之手夺取明动的天启丹,失败之后便被端木家缠住,因为最初微生家为掩饰天启丹的事儿,是以两家争斗的理由寻上端木家,从而近乎泄露了所有自家高手在荒漠的行踪。
  而端木家有本事跟着蛛丝马迹追到底。
  这些事,明动从之前的的对话早有猜测,而令他意外的是,金鳞竟在找微生家的晦气,简单来说,如果与微生家照面,可能遇上金鳞。
  明动沉思良久,咬牙打定主意,晏归来说的关于金鳞的事儿暂放一边,先找到齐眉,再者说当下与金鳞正面交手,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有玩阴的,方可与金鳞斗一斗。
  而从得到的情况看,伶倌仍独来独往,倒暂时没与金鳞有大的交手,明动不由松口气,与青里青仔细合计后,便去寻伶倌。而青里青则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仍是那一席干净的白衣,此时的伶倌正与端木彤与另一位半遮面的男子交手,感觉有人过来,她微微侧目再见是明动,眉目明显上扬,轻轻挥袖,手持斩风雨的端木彤先后急飞,空气荡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而半遮面的男子则先后慢退三步,,每一步皆令大地震颤。
  明动瞥了眼端木彤,当初在青云的事儿仍记忆犹新,他脑子一闪而逝一个念想。而后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名唤端木音的男子。
  前几日,明动并未去细想端木音三字,而今日兴许要借此人之手离去,便不由盘算。
  端木音在玉如意的书上只能算半个端木家人。
  伶倌双手环胸,笑意涌动的看向明动:“明公子此番来,又动了什么歪心思?是没有从虫八那儿得到想要的东西,来求我帮忙?”
  这仿佛是老相识的口气,令端木彤皱起修眉,斩风雨轻吟,若非言语之意昭告着伶倌与明动不合,她兴许立即暴起除掉这摸不清底细的军府大将。端木家向来不惧军府,再者真做了,端木家也有办法令此事毫无痕迹。
  明动亦是修刀之辈,自是听出斩风雨里的冷血,他想起之前冒出来的念想,也不动气,微微一笑朝端木彤点点头,此出儿令后者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突然觉得明动的身影有些熟悉。
  明动收回目光,拱手道:“妖女真让你说中哩。不仅没得到想要的,还让他跑了哩。”
  荒漠很大,但在修者或者说有心人眼里很小,这些话兜兜转转定会传到池家耳里,便给了明动去找虫八的楔子。
  伶倌妙目含笑:“跑了?虫八可没那本事从明公子手下逃脱。”
  此乃实话,而言外之意自是让明动直接道出来意。
  明动哈哈一笑,道:“所以,明某想问问你这妖女,如何再找到虫八。”瞧着伶倌一副根本没听进去的模样,气定神闲的补充道:“如此,明某倒可以不把明某之前为何在你手中的详情说出来。”
  伶倌抿嘴心想,此子抓住了我的或者端微生家的软肋,天启丹的事儿的确不能与端木家说,难怪肆无忌惮的找上门来。念此突然咯咯直笑。
  明动知道这笑声的意思,微微眯眼,看来妖女是想斩草除根了,且不谈斩草除根如何处理天启丹,那斩草除根能吗?
  楼石怀中的石中剑萦绕着剑气。他与他的师傅皆笑而不语。
  而这突然陷入高深的场面落在端木彤眼里自是成了剑拔弩张,她扬起斩风雨,一刀挑去,令明动与伶倌中间出现一条大腿粗的沟壑,收刀负背,道:“明大将,她不愿帮忙,我倒愿意帮,不过....”
  明动略感诧异,端木彤给他留下的影响乃有些死板,这见机挑拨的机灵与在青云时格格不入。随后明动微微摇头,兴许端木彤的死板竟针对本家,如此那个念想可就不好办了。深吸一口气,明动回到眼下,道:“端木小姐,说来听听。”
  话及一半,伶倌便笑叱道:“明公子,小心中计哩。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她不擅说辞,只能这般说。
  而话落,她自己都笑了。
  场中人立场不同,何来好人与坏人之说。
  端木彤并未去计较,直言对明动道:“作为交换,明大将需把落在端木家手中的原因告知。”
  明动不动声色道:“如果你们真能找到虫八,应该找与微生家有了了解。”
  端木彤沉眉。
  明动继续说道:“你们端木家来荒漠的目的,如果明某没猜错,应该是来找微生家的晦气。而从前几日发生的事看,你们似乎被微生家牵着鼻子走。如此说来,你们没有办法找到虫八。”
  “明公子,果然聪明。小女也这般认为。”伶倌附和道:“所以呢,关于虫八的事儿,你还得找小女。”
  明动侧目:“算是答应了?”
  “答应了。”伶倌冷哼着咬牙。
  三言两语敲定,那端木彤悠悠叹口气,倒无失望的情绪,明动本就有备而来,怎会被自己三言两语带偏,再者端木家的确没本事找虫八。黑色的刀气至她脚下蔓延,转瞬便至端木音脚下。
  而奇怪的事儿发生,凌厉的刀气化作曼妙的音符在端木音脚下起舞。
  端木彤持刀作礼:“明大将,得罪了。”
  其意竟是要对明动下手。
  明动歪着脖子笑道:“明某虽与妖女不合,但端木小姐这般做,明某也可与妖女联手。”
  端木彤不作回答,只是出刀,凌乱的元气直逼明动。
  之前明动只当端木家想声东击西,假意拿他作文章,实则对伶倌出手。而眼下刀气是那么的实在,好不含糊。
  明动犯迷糊了,而伶倌接下来的举动,令他为之一震,恍然大悟。
  只见伶倌直掠而下,九彩之光如天水落幕横在明动跟前,乍看之下是为保护明动。
  但明动心知肚明,说不定伶倌招式一转,便对他出手里,故严阵以待提防着伶倌。同时也好笑,伶倌可能中了端木彤的计还不知道哩。
  的确如他所想,端木彤就是想试探明动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微生家上心,而伶倌阻拦她攻势的举动,印证了猜想,明动有不可告人的东西,既然如此,抓走明动便可令微生家陷入被动,这比直取伶倌更划得来。
  另一边,端木音修长的手指卷起残影,经手而过的刀气不断击在彩光之上,令彩光不断变形,宛如风中摇曳的好看的话。
  伶倌之前与端木家两人一直要交手,而此番两人的招式虽未明显的变化,却有些奇怪,仿佛就是未尽全力,留有后手。
  不过她并未细想,毕竟尽全力端木家两人非她对手,何况留有后手,如此只要将两人杀了,便一了百了。
  佛音起。
  端木彤的刀气骤乱。
  明动则好奇的打量着端木家两人的联手功法,有些像池毕和池参的联手,但不是完全一样。
  端木家两人的主导着乃端木彤,或者说斩风雨。斩风雨之下的元气十分乱,好比零碎不堪的布,而端木音则像一个心灵手巧的裁缝,将这些布缝合在一起,组成似招非招的攻势。
  为何乃似招非招,且不谈其他,就那零碎的元气就与招搭不上边。
  端木家的功法向来诡异,明动也只是随意想想。说不定,这就是招式,而且专门用来克制红尘的招式。
  而见两边斗了起来,倒省了他一番功法,他笑眯眯的凑到伶倌身旁。这一举动,令伶倌些许分心,佛音骤止,端木家两人压力骤减。
  “明公子,小女可不怕你偷袭哩。”伶倌不把对手当回事的侧头,直勾勾迎上明动的目光:“你虽能借少年郎的剑破红尘,可始终不是小女的对手哩。”
  明动摇摇头,落下元气,一本正经道:“妖女别误会,明某可是有求于你,怎会做偷袭这等得不偿失的事儿呢。”
  “这倒也是。”伶倌秀目一转,竟有些得意。
  明动突然大笑:“妖女,你竟然信了。”
  伶倌表情僵住,在这一瞬间,竟有小家碧女的神态。
  明动微微一愣后,道:“明某在你手中吃了那么多亏,今个儿骗骗你,也是心安理得。”说着瞄了眼神色专注的端木彤和端木音,心想,这等窃窃私语,他们应该认为我在问之前提的的事情。而池家耳目众多,应该也会知道今日之事,如此我再追虫八,池家也不会怀疑。除非池家有通天的本事,知道此刻我不是真在问千虫尊者的下落,只是在说废话。
  而事后就算伶倌把今日真实的谈话说出去,想必那些个有心人也不会相信,我千辛万苦只是来说废话。
  明动收起元气放声大笑,道:“多谢妖女告知,明某定会按照约定,对不该说的事儿守口如瓶。如此,妖女告辞,下次再见,你我之间定要作个了断。”
  伶倌一怔,且不谈半句话,就说那了断二字,也不该由见不得光的明动说出口,他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说出来气我的?
  气谈不上,的确是故意说的。给端木家听,给可能在场的池家耳目听。他今日来打听到了虫八的下落。
  端木彤的确如此想,却不在意,毕竟此事与端木家毫无关系,她要的只是明动,故在明动起身的瞬间,刀势一转,零碎的刀气突然变得行云流水,而端木音不再是裁缝,更像是屠夫,将那完整的刀气庖解,而散开的每一道刀气又是那么完整无暇,挂在彩幕之上,竟有同根生的意味。
  而端木彤在挥刀时,竟能操控彩幕,仿佛伶倌的红尘成了她的功法,好不诡异与奇特。如此便无元气护着明动。
  端木音欺身直掠,显然明白了端木彤给的意思,不会放明动离开。
  在伶倌的感知里,端木家两人的攻势终于恢复了正常,不过呢,她的心思已不在两人上,同样她亦不会放任明动大摇大摆离去,故不管被破的红尘,只是佛音了了。
  熟悉的禁锢来袭,明动早有准备,生死二气涌动,搅碎了周遭纹丝不动的元气。同时楼石抽剑,剑气护住明动,提防自个儿师傅被红尘侵袭。
  伶倌深知仓促之下留不住明动,故而亦早已作好打算,在明动的惊诧中,那一袭白衣莫名通红。
  这等红直刺明动双眸,令他升起熟悉的感觉。
  “明公子,你虽骗了小女,却逃不出小女的手掌心。今个儿就放你一马。”伶倌骤停佛音,妩媚一笑。
  明动在其眼里没有看到任何生气的神色,更觉诧异,却无从细想,只当伶倌是仗着端木家驭兽的本事,能在荒漠轻松找到他,而对此手段,他毫不在意,毕竟人是活的,有关下落的消息还未传到,就换了地儿哩。
  这便成一场追逐,在逃跑方面,明动和楼石有十足的心得。
  “明某等着哩。”明动拱手目视逼来的端木音:“若不想明某落在端木家手中,说了不该说的话,接下来就麻烦妖女你善后了。”
  说完大刺刺的行了个不乱不类的礼,便甩着手,踏着黄沙转身慢悠悠离去。
  伶倌噗嗤一笑:“明公子,今日的气,他日小女要一气一气的报仇哩。”
  “明某等着。”明动大手一摆。
  “俺也等着。”楼石想了想,有模有样的补了句。
  伶倌没看到,也没听到,就算看到与听见也不会动气。有句话叫未雨绸缪,她虽未料到明动会主动找她,但总有一天还会遇到,而曾经在明动留下的手段都被破了,那便尝试新的办法。
  她将握紧了右手,其掌心有一朵妖艳的红花。因为红花,她的嘴唇有些煞白,气息有些不畅,不过面对端木家两人丝毫不慌乱,今日是杀不了两人,不过呢拖一拖,还是能做到的。
  分明是对手,却要处于援手,端木彤见此已是笃定微生家与明动之间的妖异,瞧了眼明动的背影,突然收刀,攻势骤止。
  “怎么?想明白了?”伶倌负手,那朵红花得藏住了:“既然想明白了,便滚。”
  端木音落在沉默不语的端木彤身旁,仅有的半张脸平静无波,而同样负在身手的双手却在不断的比划,若从痕迹形状细细观之,竟是伶倌掌心那朵红花的模样。
  身在伶倌身旁的明动皆未看到这朵红花,端木音自是也没看到,但他却知道。
  伶倌往前逼了半步,罕见的平静道:“不走,是在等死?”
  这句话由微生家的老家伙说出来,可能引起怀疑,但从仅是半个微生家人的伶倌口中道出,却极其自然。
  只是不出手,让端木彤略微不适,稍事琢磨后,道:“请伶小姐随我去一趟端木家。”
  伶倌疑惑,两人为何不去追明动,她想不出缘由,不过乐于眼下,便敷衍道:“那地方可去不得。比三绝地还危险哩。”
  “只是问话,不会伤及伶姑娘的性命。”端木彤正色道。
  伶倌摇摇头:“你我皆是同辈,亦是后背,有些话可当不得真。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杀你吗?便是同辈与后辈。所以有些话,你不必说出口。”顿了顿:“还是那句话,想明白了,便滚。”
  端木彤横刀于胸:“如果要打,随时奉陪。”
  伶倌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莞尔一笑,不再多说,仅是拦在端木家两人前,后者不知什么原因,也不再说话,也无出手之意。
  安静了约莫一炷香功法,伶倌突然抬头,跃过两人身躯看去,瞧得那疾驰而来,唇红齿白的两位孩童,明了笑道:“难怪之前我觉得你们留有后手,原来是通知他了。”
  端木彤眼神一滞,刀意莫名流转,同时疑惑,既然伶倌发现了,为何还敢留在此地。
  其实伶倌并未发现,首先端木家两人的手段够隐秘,其次当时有明动在旁,她无暇分心,瞧了已经瞧不见明动的身后,伶倌微微侧身,让出一条道路:“你们把他叫来应该是阻拦我,你们应该是要去追明动,祝你们好运。”
  听似嘲笑,实则可怜。
  明动要那么容易被抓,她也不会受红花煎熬之苦,留下印记。
  两位孩童很快落定,一言不发的站在端木彤身旁。自前几日那晚事情过后,身为大姐的端木宜已经知道他们的实力,按理说应该派遣参他们与与微生家的争斗,然而仍是让他们坐冷板凳。
  方才要不是端木彤传来消息说有急事,他们仍在营地里,晒着冬日无聊的烈阳。
  性子沉稳的端木雷面色平静。而与其相反端木清则时不时搓着手,一副蠢蠢欲动,忍得十分辛苦的模样,他有信心,自己和雷弟弟联手定能留住传说中大名鼎鼎的伶倌。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如此。
  端木彤松了口气,侧头对端木雷道:“雷儿,她就交给你了。姐姐还有事情需要离开。你们只用跟着她即可,千万别贸然动手。”
  端木雷静静点头。
  端木清则先瞥嘴,而后好奇问道:“彤姐姐可是为明动。”在离开端木家时,自个儿师傅那个叫叶无双的男人曾提及两人,不知是好是坏的明动和遇事不决可以去问的古柔。
  而从眼下来看,彤姐姐要去找明动,端木清下意识已将明动当成坏人。如今古柔离开荒漠,便无人去矫正他的想法。
  端木彤答非所谓道:“切记,如果不敌,就退。如果你们出了意外,彤姐姐无法向妙姐姐交代。明白了吗?”
  端木清瞥嘴允诺。
  端木彤心想,雷儿一人就可对付伶倌,虽不清楚清儿具体实力,但那人敢让两人来,保命应该没问题。念此,略微心安朝伶倌道:“伶小姐,仍是那句话,我们只问话,不会伤及伶小姐性命。”
  言外之意,双方还未到非要分生死的地步。
  伶倌不想就此问题纠缠,笑道:“两位快去,晚了可就追不上了。”微微停顿,意味深长道:“按理说,两位并非与我交手的最佳人选,为何偏偏派两位来。”
  这话伶倌并不想说,不过她有些怕明动真被抓到了,便以此话明面上的意思吓唬两人。
  可惜端木彤并未听懂,而听懂的端木雷和端木音没有说话。
  见端木彤只是以清笑回之,伶倌突然觉得有些惆怅,半分喜半分忧,稍事看着场间两位严阵以待的孩童,莞尔道:“今日姐姐不跟你们打,日后自有交手的机会,要不我们在这里等着,等他们回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