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平回福来客栈的时候速度很快，再走回去就慢了许多。
  因为这一次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他的身边还带了个阿秋。
  之前在客栈里跟秦若素商量确定了计划之后，关汉平马上便准备出发。
  然而，阿秋却把他给叫住了。
  她竟然提出要跟关汉平一起过去。
  阿秋是什么人啊？胆小怕事，贪财吝啬，刚刚才经历过那样的场面，她能保证自己的腿不软就不错了，还跟着关汉平一起去医生那边？这简直就是做梦一样的场景。
  关汉平起初并不同意，因为外面的情况尚未可知，留在客栈里虽然说不上安全，但至少要比在外面安全的多。
  可阿秋却非常的固执，她一定要跟着关汉平一起去。
  问她理由吧，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来。但关汉平一要走，她就立马伸出手来拦着。
  于是乎，关汉平实在是拗不过这个姑娘，只好把她也带在了身边。
  要搁关汉平来说，戴上阿秋一起过去纯属耽误事，因为原本的计划是过去把姜赟、吴招峰、还有那个庸医三人一起带回来，关汉平一个人快去快回就可以了，现在再带上一个阿秋，这不是在路上白白浪费时间么？
  夜晚的九剑镇，说宁静，也不宁静，说喧闹，也不喧闹。
  远处似乎传来喊杀声，一个个穿着打扮跟门卫一样的人，步履匆匆的从关汉平与阿秋的身旁走过，身体带着戒备，眼中流露着疑惑，连招呼都没打，就快步离开此处。
  这些人想必就是长老会旗下的那些人，估计职能就跟官府的捕头捕快差不多。
  九剑镇虽然没有施行宵禁，但是每个生活在九剑镇的人却自觉的在晚上不出门。
  因为晚上的九剑镇有多凶险，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白天，这里是人间。
  到了晚上，这里就会变成地狱。
  那些长老会的人路过的时候眼中带着疑惑，或许就是在想，关汉平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晚上出门吧。
  关汉平心里焦急，所以脚步就迈得很快，但阿秋本来个头就不高，此时关汉平在前面急匆匆的走，她想跟上就只能踩着小碎步跟在后头跑。
  但即便如此，阿秋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也没人知道这姑娘如此为难自己究竟是为哪般，都已经开始喘粗气了，还是在穷追不舍。
  听到身后传来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关汉平扭头望了一眼。
  见阿秋虽然喘气喘的厉害，却依旧是一脸的坚定，关汉平就叹了口气道：“你如此难为自己，究竟是为哪般啊？”
  阿秋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是晋王殿下的侍女，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应该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的起居日常。
  如今他陷入昏迷当中，我又怎能安心呆在客栈里面等您把他带回来呢？”
  关汉平听她这么说，非常鄙视的翻了个白眼。
  这个解释，太苍白，太无力了。
  哪怕她说她喜欢姜赟所以才要第一时间赶过去看看姜赟的情况，这个理由都比她方才说的更加可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路还是要接着赶的。
  关汉平翻了个白眼之后就继续朝着庸医家的方向行去，只不过这一次，速度比之前是略微缓下来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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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复仇吗？”
  看着眼前的一脸扭曲纠结的冯祥，庸医这样问道。
  不过从他的语气上来说，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诱导。
  在这样的前文以及态度之下，换作是谁，恐怕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而冯祥就更不用说了，本身他就是满心满肺的不服不忿。
  如果不是他太弱了，他定会追上那个黑衣人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现在庸医问自己想不想复仇，冯祥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
  只不过还是那句老话，他太弱了，他根本就没有与那个黑袍人一战的实力，更遑论复仇。
  “嗯……”
  冯祥再一次的，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庸医瞅着冯祥，缓缓说道：“犹豫不决可不是什么值得被重视的品质，我想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冯祥闹了个大红脸，颇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
  但这庸医的本领又远在自己之上，于是他咬牙切齿的道：“想！”
  失去手足亲朋的怨怒，加上对于自己弱小的内疚，以及对凶手的痛恨，使冯祥在说出‘想’字这个瞬间的时候，露出了非常狰狞的表情。
  这表情看上去异常的骇人，但落在庸医的眼里，却叫他格外的满意。
  没有动力是不行的，人就是一种非常懒惰的生物。
  想当年，看现在，那些高手，有几个人不是自己逼着自己，或是被自己的师父逼着，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练武啊，是一件非常苦的事情。
  高手确实非常的风光，走到哪儿都会迎来旁人的侧目与敬重。
  但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看上去风光无比的高手们，背地里又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与汗水，这谁又能知道呢？
  即便是那些天才，奇才，也总有遇到瓶颈的时候。
  或许他们在武功方面一辈子都遇不到挫折，但他们的心境却会受到影响。
  对于他们来说，心境的变化就是他们的瓶颈。
  一个人，一个习武之人，哪怕武功再高，再独步天下，没有心境上的体悟相辅，终究也无法到达那最高层次的境界。
  再看冯祥。
  虽说此人的性格自己不是特别的喜欢，底子说实在的也不怎么样。
  一眼看过去，也是个平平无奇，没有根骨天赋的主儿。
  但是，他是有着觉悟的。
  怀抱着觉悟的人，便十分容易突破心境上的瓶颈，因为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有着舍弃一切，杀身成仁的觉悟。
  所以，庸医觉得，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传人。
  虽然他更像把自己的武学传授给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了。
  庸医叹了口气，看着冯祥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吧。”
  “什么？！”
  冯祥瞪大了双眼，诧异的看着那庸医。
  庸医话题跳转的太过突然，再加上他本身心里就乱糟糟的一片，一时间竟未能搞清楚庸医这话的意思。
  他不由有些恼火，对庸医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占我的便宜？你真是太过分了！”
  “……”庸医本来手都搭在了姜赟的手腕上了，此时一听这话，是愣愣的转过头去，怔怔的望着冯祥。
  他好像一副非常震撼的样子看着冯祥，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冯祥被他看的有些心虚，下意识问道。
  “……”
  庸医沉默片刻，随后才开口说道：“按理来说，像你这样悟性基本为零的人，我是懒得收为徒弟的。
  因为教起来实在是太费劲了，我的主业又是医生，没时间天天看着你，教导你。
  但是现在，实在是没这个时间，再让我等到有缘人出现了。
  我勉勉强强选中了你，看中的是你有复仇的心，怀抱着觉悟，有习武，有吃苦的动力。
  但你却跟个臭二愣子一样，让你磕头拜师你觉得我是在戏弄你……”
  庸医说到这儿，看着冯祥，一脸鄙夷的道：“滚吧，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我还不愿意收你当徒弟呢。”
  一听这话冯祥急了。
  方才他跟黑袍人交手的时候，庸医的实力冯祥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那个黑袍人在他看来是那么的强大，那么的无法战胜。但是在庸医这边，两人却是你来我往，互有胜负。
  甚至，庸医看上去还更胜一筹。
  虽说他跑过去的姿势，还有之后他抱着胳膊躺在地上的哀嚎的样子很狼狈，但他跟黑袍人打得有来有回的时候却真的很靓仔。
  听到庸医说起徒弟的事情，冯祥才想到拜师是要磕头的。
  他心中一喜，却又听庸医不要自己了，于是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庸医的大腿说道：“别啊，师父，我错了！
  我刚刚是脑子抽了没反应过来，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起开！”
  庸医自然也是有些生气。
  本身，冯祥就不是他理想中最合适的徒弟人选，现在冯祥又跟他闹这一出，他肯再收冯祥当徒弟那就怪了。
  他一抬腿，想要把冯祥踢走，但冯祥却是抱的很紧。
  估摸这会儿冯祥的脑子里也已经决定了，要抱着庸医这条大腿不撒手。
  什么叫世事无常啊？
  真是很难想像，冯祥这么一个前不久还在跟别人说着庸医的毛病的人，转眼间就已经开始抱着庸医的大腿厚着脸皮叫师父了。
  庸医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他也不好意思出手伤人。
  甩了好几下没甩开，怎么警告，冯祥都是抱着自己的大腿不撒手。
  庸医顿觉头疼不已。
  站在原地，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估摸庸医也是想开了。
  冯祥这么死皮赖脸的，他也知道了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同样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建立起来了。
  于是，庸医就垂头看着冯祥道：“真是怕了你了……好了你赶紧松手，先给我磕三个头再说。”
  这一次冯祥没有半点的犹豫，松开抱紧庸医大腿的双手，用膝盖往后挪了两步，二话不说，嘭嘭嘭三个响头下去，磕的脑门子都红了。
  庸医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坐回那两张床中间的椅子上，一挥手道：“先给为师打打下手，去后院的井里打一盆水回来烧上。”
  “好的师父！”
  冯祥答应了一声，却没有挪步。
  庸医见状，扭脸问道：“怎么着，还有什么事么？”
  “……师父啊……”
  冯祥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道：“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啊？”
  “说。”庸医抬了抬眼皮。
  “我朋友们的尸体都还在外面，我能不能……先给他们收个尸啊……”
  冯祥红着眼睛道。
  庸医闻言，也是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后便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但那意思，却是在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多谢师父！”
  冯祥深深鞠躬感谢了一番庸医之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才到门口，就看到关汉平带着阿秋从外面走了过来。
  再度见到关汉平，冯祥的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又何至于遭遇这种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现在一定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窝在东南门的城门楼子里，惬意的跟这几个兄弟温着酒，说着荤笑话。
  冯祥并没有迁怒于人的意思，他只是看到了关汉平之后忍不住设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虽然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但还不兴人幻想一下吗？
  更何况，冯祥就算迁怒于人也没有用。
  人死不能复生，自己再像个小孩子一样到处找人发脾气，这是非常愚蠢的举动。
  其次，就算自己想打一顿关汉平，自己也打不过他呀！
  别的都不说，光是那一手垂直上城，看到那一幕的冯祥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达不到人家那般的水平。
  就算是要骂，也不一定能骂的过人家。
  人家看着也有一把岁数了，混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听过的见过的骂人的手法，那不比自己这个守在九剑镇里的人见得多得多了？
  自己还在拿黄泥巴和尿玩的时候，没准人家已经骑在别人的头顶拉屎了。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就算都能整的过，到头来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不过是让自己更加的心烦意乱罢了。
  所以，冯祥看到关汉平的时候，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便垂下头，从关汉平的身边穿过去，到外面去给那些躺在地上的朋友们去收尸了。
  而关汉平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没转过弯，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
  他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好的感觉，于是便快步转过弯，钻进了小巷。
  这一进来，看到了满地的尸体，关汉平都被吓了一跳。
  更不用提阿秋了，要不是她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怕这声尖叫就会成为划破九剑镇夜幕的一把利剑。
  关汉平走到尸体边上挨个的确认身份，发现这些人自己都很面熟。
  回忆了一下，关汉平又想起来，这些人，不正是之前在东南门的那些门卫么？
  这群人还帮着自己和吴招峰去寻找姜赟，甚至还把他和吴招峰给一起背回来了。
  此时看到这满地的尸体都是他们的人，关汉平不免心中一颤。
  难道说，那些杀手追到这里来了？
  关汉平当时便是心急如焚，快步走到庸医的门前，正欲敲门，门竟是自己打开了。
  随后关汉平就看到垂头丧气的冯祥，瞪着一双跟兔子似的红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起初关汉平见此情形是下了一条，还以为这小子让什么邪祟给入体了。
  不过正当他开口欲问的时候，冯祥又侧着身子从他身边钻了出去。
  动作没有耍脾气的样子，是那种很平静的离开。
  关汉平扭脸看着冯祥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转过头，径直走入了庸医的屋子里面。
  此时，庸医正坐在两张床中间的椅子上。
  双手分成左右，左手搭在姜赟的右腕上，右手按在吴招峰的左腕上。
  这一幕看的关汉平有些惊讶，要知道，没有丰富的行医经验和一心多用的本事，同时给两个人把脉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而一般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如果不是什么名医高士，那至少也得是个隐世高人。
  这个人，不是说他只是个庸医吗？
  冯祥来的时候说的可是绘声绘色的，说他是一个头疼医脚的赤脚大夫。
  既然是赤脚大夫，又怎么会有这种本事？
  想到此关汉平不由皱起眉头，他这是装样子，还是真有点能耐？
  “大夫，请问，老夫的这两位小友，状况如何了？”
  于是关汉平便直截了当的询问道。
  此时，阿秋绕过关汉平，快步跑到姜赟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姜赟之后，想要伸手去默默他苍白的脸颊，却又不敢。
  只能一脸揪心的站在原地，一只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掌心朝着自己的身体。
  而那庸医听了关汉平的话之后，则是用不耐烦的语气回答道：“别吵，没看见我正在把脉么？”
  关汉平一愣，随后皱眉问道：“大夫，从之前老夫把人送来，一直到现在，至少也得过去了一柱香的功夫了。
  你可别告诉老夫，这一柱香的时间里，你连个脉相都没把出来。”
  那庸医听罢，缓缓转过身来。
  随后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他年岁比关汉平小，个头又比关汉平高。两人的身体近在咫尺，他则是要比关汉平高出半个头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关汉平，冷笑一声道：“我说这位老先生，我呢，并不是一个不尊老爱幼的人，但我觉得，老人家就应该有老人家的样子，倚老卖老是不行滴！
  老前辈啊，你来这儿的时候，可曾看到过门口那一地的尸体啊？
  如果你看到了的话，那我觉得你应该会知道，我在你离开的这一炷香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吧？
  说句老实话，我还活着，还能帮你给人看病就已经不错了，别太小瞧我的医术好不好？”
  关汉平被这样对待，看的一旁的阿秋都有些想动手打人了。
  但关汉平却毫不在意，他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使自己不必仰头看着那庸医。
  随后他笑呵呵的说道：“大夫，早听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之前打听到你的时候，别人说你是‘虽然医术差强人意，但却对患者礼遇有加’。
  老夫当时觉得，若真如此的话，那倒也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大夫，至少是有医德的。
  可现在一看么……啧啧，还真是差强人意——各种意义上的差强人意。”
  论阴阳怪气，在场所有人都不可能是关汉平的对手。
  这个老爷子早年间叱诧风云，每到一个地方就要与当地最厉害的人物交手一番。
  难道你以为所有的高手都会有心思与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无名小辈切磋吗？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高手饭也不用吃了，觉也不用睡了。
  每天清晨扒拉眼睛起来就一直跟人家切磋切道天黑吧。
  之所以所有人都会跟关汉平交手，那就恰恰是因为关汉平的这张破嘴。
  上了年纪了，知道什么叫做收敛了。早年间，关汉平这张嘴的阴阳怪气可是出了名的。
  从南到北，每一个最初不想跟他切磋的高手，简直是无一幸免。
  还好关汉平武德不错，虽然会阴阳怪气，但出手却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偶尔遇到那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甚至还会偷偷放一放水，假装一开始两人势均力敌之后，最后再‘艰难取胜’。
  再加上关汉平喜欢做好人好事，什么扶老太太过马路，帮老爷子买秋裤，给寡妇挑水，还送寡妇钱，一来二去的，慢慢他也成了被敬仰的人物之一。
  关汉平什么道行？庸医什么道行？
  如果说庸医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那关汉平估计就得是黑山老妖那种级别的了。
  庸医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对他医术的侮辱。
  这么多年来，他怎么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人对他的评价，但医术这种东西，是他自己不想精湛吗？
  身为医生，他应该比谁都更加渴望自己的医术精湛才对。
  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普通的病症他根本就没法诊治。
  他只能死记硬背一些过时的，套路型的药方，而往往这些药方的效果都不如那些灵活用药的大夫开出来的药方效果理想。
  别人的药见效快，还便宜，他家的要又贵，起效又慢，偶尔还得带上点副作用。
  正因如此，他才落了一个‘医术差强人意’的帽子戴在头上。
  至于对患者礼遇有加，那完全就是因为他心中有愧，知道自己从师父那边学到的医术，没法治人家的病，所以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只好笑脸相迎……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