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地面永远是湿漉漉的，官道上积出水迹，车轮压过，伴随马蹄缓慢地步子，山清水秀间一队凡人马车正在结伴而行。
  带头的是一位手持皮鞭，身高八成的中年男子。
  他的双臂十分有力，一只手抓住缰绳，便把胯下那匹烈马降服的服服帖帖。他有一双迥然有神的眼睛，以及稳重的气度，这是多年行走江湖积累的老练与成熟。
  在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一大堆马车，上面多是捆绑着货物。
  一个个赶车的马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缓缓地跟在后面。
  “公子，公子醒醒。”
  王陆的声音从一辆马车里面传了出来，王大力被叫醒，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车窗外问道：“王陆，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公子，还在南直隶。”
  “半个月了。”王大力思付了一下，按照这个速度，他们还是有可能在三个月内赶到京城的，毕竟科举时间是在半年以后，现在整个王朝，都陆陆续续出发了不少秀才。
  在本朝，乡试，院试，每两年一次，科举则是每三年一次。
  所以哪怕秀才的数量不多，但加上历届高中的，也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就说这个车队里面吧，就有六个要进京赶考的秀才。
  “停，大家好好休息吧。”中年男子命令车队停了下来。
  这个车队是属于南直隶一个大商会的，王大力之所以和他们结伴而行，也是担心被流寇打劫，特别是在科举开始的前半年，流寇就愈发声势浩大，防不胜防。
  甚至有的流寇坐上称王，一方百姓官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现在车队也是为了避免遭遇流寇，所以白天休息，晚上星夜赶路。平时还好，但遇到这个倒霉的春天，雨下个不停，每天只能前进几十里路。从应天县出发，整整半个月，还没有走出南直隶管辖范围。
  而且还是在官道上面，若是走偏移近路，恐怕用三个月时间也走不出南直隶吧。
  “王陆，你去睡吧！”王大力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和王陆等人不同，王大力则是日出而读书，日落则睡觉，王陆把一包干粮递给了王大力，然后上了马车。
  大部分人都开始找地方睡觉，或直接躺在路边的树上，或倒在马车上面，很快就鼾声四起。也有没有休息的，就是那一个个跨刀的护卫，他们和王大力一样，晚上睡觉，白天负责众人的安全。
  几个护卫表情严肃，四处巡逻，不敢有半点怠慢。
  王大力和往常一样，下了车，就要大步向前走。
  其中一护卫笑了：“王公子又要去晨读？”
  “嗯三更夜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王公子早去早回，看着天儿，恐怕是要下雨了。”
  “某自有分寸！”
  王大力踏上了一条崎岖小路，愈行愈高，渐渐豁然开朗，一片山岭出现在脚下，只是那些山很小，给人一种踩在脚下的感觉。天边的日出刚刚露出半个头，鲜红的眼神和地平线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没想到这里还能看到日出。”王大力找到一块雨后天晴，洗去了上面灰尘的石头，盘膝坐了下来，翻开书卷，又拿出干粮，一边目不转睛的看书，一边干粮就着清水咽下肚子。
  这种天地间没有一个人的感觉，十分符合精心之道，王大力渐渐地入了妙境，不时嘴角边还泛出一抹悠然自得的笑容，感叹往圣智慧的高深。
  时间不久，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狂风呼啸之音，那分，很大，吹得四周树木剧烈摇晃，发出一阵阵沙沙之音。他心头剧震，暗道一场雨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声势，然后立刻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上竟然有一个人的身影，那破云御气的异象，一度使王大力认为那是看错了。那是一个女子，非常美丽，白衣霜华，就像一个活脱脱的仙子。
  王大力双目瞳孔猛地一缩，顿时脸色惨白，吓得不轻。
  那种惊讶，并非凡人的胆怯，而是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以至于不得不惊讶地全身颤抖，就在看到那女子的刹那，那个秘密，就是他本来忘在脑海的怪梦，正是因为那个梦，他下一刻认出女子的来历。
  千幻冰！
  王大力这一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他偏偏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叫出眼前之人的名字。
  金身修士何等强大，当王大力倒下以后，千幻冰微微地看向了下面的方向，双眸中波澜不起，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是我第一次出青冥玄府，也不知道陈南师叔说的，永生造化会在这里的什么地方。”
  当王陆找到王大力的以后，王大力从此一病不起，足足病了一个月，才只能在一座道观的厢房里面卧床休息。王大力目光黯然，看着厢房上面的顶梁柱，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
  他脸色惨白，头上系着一块白布，尽是憔悴神情。
  “嘭嘭嘭。”
  一阵敲门声传来。“公子。”
  是王陆！
  王大力并没有发现王陆，甚至仿佛没有听到王陆的声音，目光寸步不移上面的房梁。王陆放在一个药碗：“公子，该喝药了……”
  “王陆，你猜本公子看到了什么？”
  王大力虚弱的语气强烈起来：“是梦中的人，你明白吗，是梦里的人，她出现了。”
  “公子，大夫说你是积劳过度，出现了幻觉，不要放在心上。”
  “你也认为，那是幻觉？”王大力从王陆眼神中得到了答案，那眼神显然就是肯定。王大力摇了摇头，虚弱地睡了过去。直到三个月后，王大力才彻底康复。
  三个月时间里，观主几次三番前来探望，他倒是对于王大力嘴里所说的仙人深信不疑，甚至认为王大力是此道中人，不然怎么能遇到真正能够御气凌空的仙人。
  病好以后，王大力谢绝了观主的挽留，又踏上了进京的路。
  只是刚走出山门，王陆就好似心里有事情，停了下来。
  “王陆，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说要跟本公子，当一辈子书童吗？”
  “公子，王陆不是这个意思。”王陆伸长了脖子，担心公子会误会，少顷，他又咬了咬牙：“公子，我们的路费，都拿去买药了。
  公子，哪怕我们现在启程，也不可能赶到京城，不如回去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王大力发出一声惨笑，他这次本来就是打算，不高中便不回乡的，回去根本没有路，只是没想到如此考场都没进去，京城还在千里之外，他就没有退路。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王大力惨笑中，双眸里出现一丝泪光，只是泪没有流出来。只是少顷，好像仅仅是一个刹那，王大力就表情严肃了起来：“走吧，我们进京。”
  “公子，我们不可能走到京城了。”王陆提醒道。
  “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哪怕死在路上，也好过回去。此生不后退，便足以。”王大力看着眼前的山路，大步迈出，嘴里吟唱着一首歌词——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后来这首童谣成了修真界流传千古《踏天歌》的开首句。
  两人风尘仆仆，极度狼狈，饿了摘山间野果，渴了和湖水清泉，十天以后，最后一点儿盘缠也都用光，但他们依旧没有走出南直隶。
  这一天王大力饿到在路边，王陆心急如焚，抛弃了王大力，直到王陆回来，带来了一个大腹便便，财大气粗的员外，说是愿意买下王陆当下人。
  “不卖……”王大力虚弱地声音，仿佛没有让那个员外听见，很快就取出一袋银两放在王大力身边。王陆看着公子，又把一袋干粮放在地上，泪眼花花。
  “公子，王陆不能继续伺候公子了。公子，王陆知道你的想法，我们这次带出来的盘缠，只够一次，而不是一来一回。
  王陆相信公子一定能够高中，所以没有点破。公子，这些银钱，足够公子进京赶考，或是回到应天县的。
  这个选择，王陆不敢替公子决定，不管公子是回去，还是去赶考，王陆都尊重公子的决定，王陆将在这里为公子祈福，祝愿公子一生平安。”
  王大力非常想站起来，但是不能，他抓住一捧沙想要发泄自己的怒火，但偏偏连抛出去的力量的都没有。那些干粮，王大力没有动，那些银两，王大力也没有动。
  他还在等王陆回来，回来以后，他们主仆二人又能继续启程。
  至于这些东西，就应该还给人家！
  渐渐地王大力失去意识，天上雷鸣电闪，忽然一夜春雨又来，雨水唰唰唰地打在王大力身上，在雨夜里，他睁开了眼睛，腹中的饥饿让他没有选择的将那包裹打开，吃下了那些干粮。
  活下去！
  为了月娘，为了王陆……
  员外的银袋里面是五十两银子，王大力拿着这笔钱，站在了官道上，这天很好，春风已经吹干了地面，只有夕阳下的风景。他迟疑了一下。
  “这里回去，不日就能达到应天县。”
  “从这里，则是此去千里，遥遥无期的京城方向，路途遥远，苦难折磨。”
  一前一后，王大力现在面临艰难的选择。
  要么回去，要么继续前进！
  “半途而废者，非大丈夫。”王大力肯定了信心，大步踏上京城方向的夕阳。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五十两能让他走到什么地方，只想着肩上书箱的重量。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王陆以前替他背的书箱，有如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