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姐,其实我不小的!
作者:临江小楼      更新:2022-06-04 00:11      字数:5626
  五月的太阳到了正午时分,可已经有了几丝毒辣的火气。刑有财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后,把润湿的丝质白帕抖搂开来随手搭在了自身那宽厚的肩膀上,就着这日头一晒,要不了半响就可干透,免得捂出一股馊味来。
  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他已经来到了犹自蹲在地上,手捧着方便面盒子,正抬头默默看着他的少年们面前。
  刑有财双手扶着大肚子,微微俯首,视线从少年们脸上一一扫过,作为厮混官场多年,又是积年的七品武者,虽然一直未能如龙,但在面对着这些幸进超凡不过一年的少年们时,还是自有一股威势在身的。
  所以就在他故意的视线压迫下,少年们还是不自觉地出现了些微紧张,这些紧张却不是刑有财以为的是屈服于他的王霸之气,而是少年们本就心中有鬼,头几日交上去的那两三颗普通小元石,按惯例来说本也在正常范围之内,但这个时候他陡然驱车出现,而且看架势还明显是专程追赶而来的,这就让少年们有了类似第一次做贼般的惴惴不安了。
  要说白胖子也真是个秒人,见到沿着房檐排成一溜的少年们脸上的惊讶表情后,胖脸上忽然就宽慰一笑,挥挥胖手冲着黑脸小子说道:
  “没规矩,都不知道给老子泡一桶!”
  胥鹏宪放下手中的面碗,黑脸上露出憨厚的微笑,转身就去到店里,不一会就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康帅傅出来,另一只手里还提了个小圆凳。
  白胖子欣慰地点点头,接过凳子坐下就唏哩呼噜将那碗面吃了干净,扯下肩膀上刚刚擦过汗的白帕抹了抹嘴后,他又摸出一包华中香烟,自己先叼上一根,摸打火机的同时将那包烟扔给了胥鹏宪,示意黑小子帮他散上一圈。
  他这种随意的态度让旁边的六个少年顿时就放松了许多,一边用微笑对白胖子表达了谢意,一边接过了胥鹏宪递过来的华中香。
  “回去吧,交给院里解决。”
  一大六小七个男人静静享受那支饭后烟到半截时,刑有财起身对少年们说了一句话,大屁股下的小圆凳如释重负的发出吱嘎一声。
  六个少年也已随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指尖烟灰掉落时黑脸少年看了看其余几个同伴,转头对着刑有财摇了摇头,毅然说道:
  “邢大人,郭裂已经去了城里!”
  “哎,他可以去,不代表你们可以啊....!”
  心宽体胖的刑有财并没有因为少年们的无谓倔强而动怒,叹息一声后继续劝道:
  “郭裂的背景我都看不透,他要去我也拦不住。但你们只是稠城外围的农家子弟,考入北冲不易,不需要为了一时的意气致前途于不顾,我还是那句话,要相信你们的院长,这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的。”
  一众少年沉默,他们虽然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可进到北冲武院以来却也听过,见过不少在年幼时从来都未曾想象过的阴暗,也许一个人的思维还有局限,但十个少年合计过后,也知道这件事情到了最后的发展无非就是赔偿了事,那个敢于劫财害命的稠院高材生怕是连毛都不会掉一根。
  也许放到以前,他们就算再愤怒,再憋屈。在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怕也只能无奈接受。可当那个拍着胸脯说会带着他们个个如龙,也的确是正在这样做的家伙悄然去往稠城后,少年们就知道他们是必须要去面对那个传说中跺上一脚就可令稠城抖上三抖的军中猛将了,可以说是年少热血,也可以说是傻不愣登,反正用今日表决时徐逸的一句话来讲就是:
  “这一次要是不能吐出心头的那股恶气,如龙六品不进也罢,反正进了也会是一条只懂夹着尾巴的狗罢了,还是家养的那种。”
  所以在刑有财温和的劝解声后,代表着少年们的胥鹏宪依旧坚定地拒绝了这个貌似还不错的胖子,他抱拳施礼,淡然说道:
  “邢大人,我们不是不相信院里,但那样的结果却不是我们想要的!”
  刑有财眼角一抽,从黑脸少年的嘴里他听出了血腥的意味,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们想要的原来是快意恩仇的古老法则,“你断我一手,我要你一命,恩怨--要在直中取!”
  白胖子不再劝解,他转身回到了车里,就在少年们意外于他会这般好说服时,一张胖乎乎的大脸吃力地探到副驾驶那一侧,无奈对少年们说道:
  “上来吧,我也想去看看。”
  ....
  郭裂在适应了背后的那两道芒刺后,就转头打量起这个世界的稠城来,许是经历了太多的摧残,拥有西南道东北向最多人口的稠城哪还有前世那不算繁华却极为热闹的城市景象,大劫前的高楼已然变作了危房,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应该是等不到拆迁了。
  似曾熟悉的部分马路到还在,却也只有大概的雏形了,各式摊贩挤满了街道两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般城市景象在郭裂看来,很有一副方兴未艾的别样风貌,就如同前世那场伟大的改革刚刚兴起之时一样,百废待兴。只不过路旁那些新建的房屋除了用傻,大来形容之外也只能在加上苯粗二字了,毫无美感。
  一切都以实用,利于防御为主。这也难怪,在稠城残留的老百姓心中,始终还是对二三十年前出现过好多次的丧尸围城记忆犹新,谁又能担保再过二三十年它们不会卷土重来呢?。
  米缸里有粮,橱柜里有盐,地里有菜,猪栏里有肉,口袋里有钱,那才能让人安心。面对那些残忍嗜血的丧尸怪物,当然就还要加上各种材料堆砌起来的坚固堡垒啦。两个世界的汉唐老百姓,在这一点上,又是惊人的相似,有备无患嘛,总是好的。
  “想什么啦?”
  不知何时已经与郭裂并排而行的宫漾,看着嘴角噙着微笑的郭裂好奇问到。
  “具体到没想什么,就是想多看看这座城市,挺好!”
  郭裂左右四顾时看了宫漾一眼,并不刻意地避开了曾有刹那对视的目光后轻声答道。
  宫漾随着郭裂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在路旁那些简易地摊上打转流连,却又没有想要上去买上一两样东西的打算,倒好像她每月进城邀好友逛街时的状态一样,只喜欢看,就是不想买。
  两个人在这条还颇有些拥挤的街道中并肩行有百步,东张西望的郭裂终于发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引着宫漾挤到近处时,却是一个售卖各式冷兵器的地摊,刀枪棍棒无一不有。
  宫漾翻了翻白眼,想着这些个男人下到三岁,上至八十,为何都对这些冷冰冰的利器兴趣浓厚,哪怕明知道这些地摊上的东西绝对都是些粗制滥造的伪劣家伙。
  郭裂挤开一个口子蹲在地摊前,忽然回头看着宫漾还在外围,他楞了楞,反身拍了拍身旁一个中年男子的肩膀,中年男子转头,马上就被少年脸上诚恳的笑意溶解了戒备,然后郭裂附耳上去,不知对那男子说了些什么,就见中年男子笑着向一旁挤了挤,挤出了一个还算宽敞,足够再站一人的位置。
  郭裂一只手护住那个空位,一只手抬起,急急地挥舞着招呼宫漾赶紧过来。
  宫漾翻了翻白眼,本不想去,可见着郭裂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告了好几声的不是,也来到了郭裂的身旁,同样蹲了下去,然后不耐烦地说道:
  “你可真是,又不买,还要跑来占人两个位置!”
  “谁说我不买,咯,就买这个!”
  郭裂眼睛在地摊上稍微一转,就看见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嘴里说着话时,他已经拿起那件东西递给宫漾看。
  “双截棍!你怎么喜欢这么冷门的东西?”
  宫漾接过一看,有些纳闷地问了一句。
  “不是喜欢,只是买来应景的!”
  郭裂一边询问老板价钱,一边随口答到。
  “应景,应什么景?”宫漾心头疑惑,刚想要开口再问时,郭裂却摊手到她眼前,嬉皮笑脸说道:
  “姐,嘿嘿,借一百块钱。”
  ......
  宫漾无话可说,赶紧起身从翘臀上的口袋里掏了一张红彤彤汉唐刀币递给郭裂,眼里全是促狭笑意,笑话少年不远百里来到稠城寻仇,却居然一毛都不带,也不知是傻还是心大。
  付完钱在郭裂的连声致歉中,两个人挤出了人群,走到人流稀少处,郭磊加快脚步,离宫漾稍远些,然后在女子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他忽然发出一声类似“啊打”的奇怪叫声,右手那根由两节铁木,一根铁链粗制而成的双节棍就在右手急剧舞动起来。
  这个世界的汉唐既然到了武道昌盛的时代,虽然说武者体内灵能的利用还只能说流于表层,难以用言语文字来具体表述其中的晦涩玄奥。但对于冷兵器的运用却已经可说是到达了巅峰,各式冷兵器都有数不尽的招式法门印刷成书流传民间,就这一路过来,郭裂都已经看到至少有五处地摊在摆卖,其中有一本名叫<<断凌江》的上品刀法,只要一顿早餐的钱就可囊入怀中,郭裂随意翻看一下后,差点就想买下回去交予徐逸练习,可转念又一想,就算徐逸那小子再笨,也不会傻到每天日出前去往凌江中击水挥刀上千次,好能在持续五年后可以一刀斩断凌江吧。
  郭裂双截棍入手后来了性质,当街就耍了一套棍法给宫漾欣赏,就见他脚步轻点身形变化莫测,棍影憧憧于全身翻滚如龙,口中怪叫连连其声嚣张无比,看得火辣女子宫漾赶紧抬手捂住一侧脸颊,一副生怕碰到熟人的尴尬样子,只是眼眸却还是紧盯着场中那个搞怪的少年不放。
  郭裂对宫漾的故作尴尬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夹臂收棍后,颇为潇洒地竖起拇指一撮鼻翼,给宫漾摆了一个他前世曾经最喜的poss,又惹得宫漾捂脸笑个不停。
  “好!”
  立身收棍后,忽然身旁有人高呼喝彩,两人转眼去看时,却发现四周居然已有不下二三十的围观群众,每人手中还都提着中坝酱油一瓶。他们见到这套棍法耍得颇是酣畅淋漓,再加耍棍少年身前还有性感美女一位,酱油群众们当然就会不吝掌声,更有甚者已经掏出各色汉唐刀币扔进场中,想要少年再为大家表演一套。
  宫漾大羞,赶紧招呼着郭裂快走,哪想这个平时喜欢故作深沉,其实心中埋有火山一座的少年最喜人来疯,他抱拳作揖一圈,然后顶着宫漾的娇喝俯身快速地捡起地上那些散乱的各色刀币,一副财不走空的饕餮做派,惹得四周酱油群众再度发出哄堂大笑,笑话少年居然敢置身旁女友于不顾,真是小财迷一个。这番心态下,又有各色刀币纷乱扔来,惹得宫漾大急,情急间她一把拉住郭裂还在到处乱抓的一只手掌,往场外急步而去。
  两个人好一阵急奔后,宫漾才恍然感到手中握有一只温暖手掌,她到没有故作羞怯,而是一把甩掉那只温暖手掌,鼻腔里冷哼一声说道:
  “你说你一个云霄五品,怎地这般不知自持,还跑到街头杂耍卖艺,要是被稠城文院的那些古董看见,又要说武夫粗鄙,不识礼节了!”
  郭裂反手插双截棍于裤腰带中,也不管屁股后面耸起一坨,双手连连点动手中各色刀币,一番整理后刷一下递给宫漾一叠毛票在上,绿票在下的刀币,笑嘻嘻说道:
  “姐,见者有份。可有近两百呢!不过那一百我可就不还你了!”
  宫漾斜了邀功的某人一样,琼鼻再次轻哼一声,然后在郭裂瞪到堪比黑脸少年牛眼的惊讶目光中,她晃动着手里两张红彤彤的刀币,一脸的得意洋洋。
  ......
  热闹过后就有祥和的宁静,两人并行到肩并肩,在走到这条八里长街的尽头后,宫漾看着尽头处的那道刻有“稠城武院”的雄伟牌楼时,停下了脚步,她侧身对着郭裂,没有像郭裂想得那样要再度劝阻,而是忽然抬手,两根如葱手指抚了抚少年青涩中已然透出坚毅的脸庞,幽幽说道:
  “可惜啊,你太小了一点....也就,只能是个弟弟了!”
  话完,火辣女子转身离去,留下郭裂楞在原地,半响才忽然举起那根双截棍,高声叫道:
  “姐,这根棍子最是应景上门踢馆!是我老家的风俗!”
  宫漾没有回头,汉唐女子的豁达大气再度回到她的身上,她抬手向后,对身后的郭裂竖了一个白皙的拇指,指甲盖上,还是涂有初看深邃诱惑,实则却是端庄肃穆的黑色甲油。
  没有转头的女子脸上笑着,眼角却忽然有滴泪水悄然滑落,她并不悲伤,只是抬手弹去已经整整三年未曾出现过的那一滴泪水,依旧笑得魅惑众生。
  今天,刚好是二十四岁的宫漾成为遗孀的第三个年头,汉唐早就废除,也无人强迫,只是自愿的三年守节,今天已满。在她新婚的第二个月,年轻丈夫牺牲于西南道内卫区龙泉山脉中,被一只化龙恶蛟一口龙炎焚为灰烬,尸骨无存,那一战,嶸城唯一一只侦狩骑军大队第二小队全员阵亡,陪伴他们的,除了十位军中同袍,还有一只化龙成功的火属性恶蛟。
  郭裂呆立原地良久后,才抬起那只曾被宫漾抓于手中的左掌放在鼻端,有女子淡淡幽香入鼻,他再摸了摸被火辣女子抚过的脸颊,眼里怅然若失,嘴里在喃喃说道:
  “姐,其实我不小的!”
  ....
  一辆绿得发亮的313越野车嘎吱一下刹停在了郭裂的身前,从车里,车尾,车顶上跳下了六个少年,他们手持裹有利器的破烂布条,眼中杀气腾腾,大有少年一去不复还的壮烈气势萦绕在身。
  “我靠,你们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郭裂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郁闷问到。
  “还不是你小子带的好头!”
  刑有财“砰”一下带好车门后,摇晃着走了过来,一副极度不满的表情。
  他挥手将略有些激动的少年赶到路旁,拉着郭裂去到远处,正色问道:
  “还是要再劝一劝你的,真就不能等上两日么?总要给你们院长一点时间,他又不是黑帮老大,可以喊打就打,说杀就杀!”
  郭裂哑然失笑,面对着这个嘴上刻薄,实则颇为大气,又有赠药之恩的白胖子,他规规矩矩地说道:
  “邢哥,我不会乱来,只是想要来见识见识这稠城武院究竟是有多么独特,可以培养出那几个心狠手辣,且极有可能会成为稠城府衙未来的巡狩者的,嗯,还会是直属的那种。”
  刑有财抬眼,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少年,那一脸的戏谑立刻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皱眉说道:
  “郭裂,你要是真认我这个哥,就要听我劝,以后不要老是抱有这种怨怼心里,要知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出了一个曲强,也抹不掉稠城武院这近百年来一直守护稠城的功劳。”
  话完,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他缓了缓语气,又从口袋里摸出那包华中香,递给郭裂一根,就着郭裂凑过来的火苗点上后才接着说道: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时局好转,现在正是急需稳定的时刻,律法彻底代替武者手中的刀剑是必然趋势,早间没来得及与你细说,你这不管不顾悍然一闹,不管最终能不能搬到曲正,都会给文院那帮早就想要武者俯首听宣的书生们留下重要依据,哼!在他们看来,身怀可以乱禁,破家,灭国这一身恐怖本领的大小武者,那都是需要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论道治国,只能是他们上。”
  郭裂真是,如同日了狗般的郁闷无语,他想着老子不就是简简单单想要报个仇,顺便装个逼吗。怎么就扯进这些个腌臜事里去了。可又见着刑有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
  “好吧,邢哥,我保证!这一次争取不闹出人命来。”
  在刑有财将信将疑的眼神中,他转头看向西北方,那里,正是那处幽深山谷所在,深邃目光收回后,少年苦笑着对刑有财说:
  “邢哥,时局啊,哪里是在好转。它啊,只会越来越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