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记下道阜给的地址，将它输入到手机的导航里，先上了一段轻轨，又转了一路汽车，之后还走了好远，总算来到了位于城郊的一处老式小区前。
  这地方荒凉得厉害，甚至我在山城呆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么荒凉、残魄的地方。
  小区上了年纪，房子还是上世纪建成的，墙面瓷砖要么已经完全脱落，要么已经在风吹日晒中变了颜色。我过来的时候，还建了一处修建良久，已经报废良久的化工厂，化工厂面前流淌的小河河水乌黑泛着恶臭，长满水草的同时，还漂浮着不少动物的浮尸……
  我见过地府的三途川，这处地界的水，连那都不如。
  不过小区的生活气息还是很浓，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阿姨奶奶出门买菜，讨论着今天的鸡蛋多少钱一斤……
  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再三确认是这里。
  没有贸贸然上门，我先给道阜打了电话，说明自己已经到了楼下。道阜听了激动极了，连带声调都提高了不少，“那蓁蓁你在楼下等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我答应后挂断电话，一边等着道阜下楼，一边看了眼面前的建筑物。
  这幢楼看着普普通通，不过我怎么盯怎么觉得藏着奇怪。
  好像，有些太空了……
  以前在殡仪馆的时候，跟安排下葬的道士学过一点看风水的常识。不过并没有电视上那些风水大师那般洋气，只能看点皮毛，有时候连皮毛都看不出。
  一如现在。
  索性我只看了一会儿，还未来得及得出结论，便见道阜从楼上下来，冲他轻轻招手，出声提醒。“我在这里。”
  道阜见状，赶忙小跑迎了上来，“蓁蓁，你来得真早，吃早饭了吗？不如我请你吧，这附近的小面不错。”
  “我知道。”冲道阜笑笑，他这话没错，毕竟山城，只要不是旅游景区，那个犄角旮旯的小面都很不错。“不过我过来得时候随便吃了些，不劳你破费了。等见完易旌，你高兴就请我吃顿中饭，不高兴我请你吃。”
  不知易旌要和我说什么，我看在道阜的面上才过来，做足两手准备。
  “行。”道阜痛痛快快地答应，带着我上楼。
  一直上到顶楼，这才停了下来，摸索着把钥匙拿了出来，插进锁孔后，轻轻转了圈。
  我微微皱眉，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太敏感，竟然闻到了燃烧钱纸的味道。
  想到这，不自觉咬了咬唇。
  不过却在开门的那瞬，得到确认……
  道阜这天杀的，竟然把房间布置得和灵堂一模一样？！
  房间的当中停着一顶黑漆棺材，墙上挂着易旌的大幅遗照，遗照下的桌子放着各种贡品，有水果和糖果，甚至还有半只烤乳猪……
  地上的纸钱还在烧着，我刚才闻到的气味便是从里蔓延出来的。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不少的花圈、招魂幡，和纸扎的小人纸房子纸轿车，不一而足。
  头皮发麻，有那么瞬我想转身离开。
  不过道阜却伸手将我推了一把，再把门小心关上，抱歉说明情况，“叶小姐，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只是一直站在门口不好。我怕隔壁邻居看到，我把好好的房子搭建成了灵堂，他们觉得整日和死人生活在一起不吉利，把我这拆了。”
  “是挺不吉利的。”我实事求是，尴尬出了口浊气。
  虽然这么说有些迷信，不过阳宅做阴房，想想自己的邻居是一具黑漆漆的棺材，还是挺罪人的……
  “易旌让你这么布置的？他呢？”这地方着实渗人得慌，我虽然经常见到这些东西，不过想想还是有些发黄，只想快些搞定正事，然后有多远躲多远。
  正所谓惹不起，躲得起。
  “不关师傅的事情，我是为了纪念他，才买了这幢房子，将它布置成了这样。待你今日见过他，完成了师傅的遗愿，我会把这里统统拆了，再去殡仪馆给他寻处地方，好好安葬。”
  “那就好，那就好。”听他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轻轻拍了拍道阜的肩膀，“去殡仪馆挺好的，那里的鬼大多良善，很好相处。”
  道阜点头，不过并未因为我这话松了口气，相反还是紧皱眉头，仿佛还有顾虑。
  我知他在担心什么。
  之前月步以为易旌已经魂飞魄散，纵然一肚子的气，也只能放下；不过现在知道易旌还留着最后的气息，一定不顾手段，百般折磨……
  想到这里，我长长叹了口气，替易旌默哀一秒。
  当然，这是他罪有应得，谁让他招了月步？
  “对了，我把这还给你。”我在身上摸索了会，将鬼钉递到道阜面前。他低头看了眼，顺从地接了过去。“希望它在你收拾七人众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我痛快点头，竖起大拇指夸奖。
  “它是真不错，如果不是考虑到我们以后还得再见面，我甚至打算把它眜了，据为己有。”
  我冲道阜玩笑，他非常配合地也跟着笑了笑，却把鬼钉收好。
  之后他递给了我个白色的烛台，告诉我只要点燃便能看到易旌，说完后退到角落里，给我们留出足够的空间。
  我下意识地咬紧唇瓣，心里浅浅嘀咕后，到底还是咬牙点燃了白色的蜡烛，静静看着燃烧的火苗，等着某只突然现身。
  我也佩服道阜，竟能在月步和顾琛的眼皮底下，留了易旌的一抹残魄。
  随着摇曳的火光，我见了易旌。
  残魄的模样比他做人时苍老了许多，他见到我，赫然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叶蓁？！你……你果然来了。”
  他说话时声音颤抖，眼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我不知他见我怕什么，倘若这么怕我，为什么又要道阜花那么多心思，一定要约我见面，了却他最后的心愿？
  我和他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找到我？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我朝易旌的残魄翻了抹白眼，他最好省掉接下来可能有的一系列虚头晃老的寒暄，更想快些把事情说完走人……
  易旌没有直接回答我，却目光往上挑了挑，越过我看了眼靠在墙上的道阜，再把目光重新落在我的身上，浅浅赔了句。
  “对，我让你过来的。”
  “所以，有事吗？”我接着往下问，同时埋怨易旌这些日子不见，竟成了闷葫芦一般的性子，我问一句他说一句，不情不愿，畏首畏尾。
  易旌还是没有回答，仍然用眼睛的余光看向道阜。
  我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主，见易旌这般，不爽蹭蹭地冒了上来，“你有事说事，没事说我就走了。你盯着道阜看什么看，等我走了，你们师徒两再有话说话，有事说事。”
  我很想向道阜确认下，易旌找我真有事？
  “师傅，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叶小姐带过来了。您有话便和她说吧，不要不好意思。错过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
  他说罢长长叹了口气，一语双关，“毕竟，这可能是你们的最后一面。”
  我不想见他是一回事情，能否见到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叶小姐。”易旌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番，苦涩笑了笑，“我果然在你身上看不到生老病死，看不到寿数几何。”
  这话，他之前给我说过，而且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
  我亦听到了很多版本，意思大体差不多。
  不过我现在能回答这个问题了。“当然，我本就是一块木雕，当然看不到生老病死。只是叶晗给了我一副和活人一样的身子，顾琛又去地府偷了寿数。就连我的这双眼睛，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我看着易旌的残魄，言语平静地说，脸上也看不出喜怒。
  虽然不想是这幅模样，但正因为我是这幅模样，所以才被顾琛寻到。
  遇到他，算是这幅身子给我带来的唯一眷顾。
  “你……你知道？”
  道阜停了好一会，支支吾吾地看着我。我亦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
  我的忍耐，俨然就要到了极限。
  易旌也看着道阜，大抵担心我随时会寻了理由先走，不自觉眉头紧蹙。
  “快走！”
  易旌突然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用那副已经残魄到行将就木的身子，“你便不该听道阜的话过来，这是一个陷阱，他以我为诱饵，骗你上来！”
  我被他推倒在地上，听到这些话，大脑一片嗡嗡作响，压根不知他在说什么！
  道阜却恼羞成怒地冲了过来，将易旌的残魄提了起来。他素来尊师重道，却在这时候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凶相毕露！
  “老家伙！我明明给了你机会，你却这般执迷不悟！”道阜捏着易旌的脖子，气得额头上青筋暴露，简直不敢相信平时温文尔雅的他，竟然还有这幅模样？！
  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退。
  易旌挣扎着，冲着他嘶吼，“机会？我当初才不该给你机会，养大你这么个白眼狼！”
  “是你！是你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