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爆发, 大喝出声。
  蓝孔雀用力一跃，倒是真的让它摸着了越野车的尾巴。
  少年干脆利落, 一脚踩下油门, 把自动加速改为手动。
  刹那间，越野车狂嗥数下，车尾甩动, 速度再次提升。
  蓝孔雀刚刚的爆发, 已属穷途末路下的最后冲刺。此刻，它能量几乎耗尽, 眼睛中的墨蓝色光点闪烁几下, 悄然熄灭。
  “轰——”
  裹挟着尘土与碎石, 一道劲风奔过。蓝孔雀硕大而纤长的覆尾羽在地面狠狠滑擦, 留下一道印记。
  它不甘心地昂着头, 嘴部机械地开合数下, 竟是流下两行泪来。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少年的脚踩在刹车上，盯着方向盘沉默不语。
  风淋拍拍他的肩膀：“我去把它拖上来。”
  快步奔向孔雀, 风淋粗粗扫视了一番。
  机械蓝孔雀的个子不高, 只有一米三出头, 但是加上它那足足有一米五长的尾翼, 就有两米八之长。
  泛有磷光的羽片此时坠在泥地中, 好似明珠蒙尘, 惹人怜惜。
  她换了几个姿势, 都不能很好地把它抱起来——尾巴太长太大，严重影响速度。
  眼看着机械狗就要追上，她只得把孔雀的身体当成超大号文件夹, 往左手臂下一夹, 任凭泛有金属蓝绿色光泽的漂亮尾翼，在地面上拖磨。
  单腿一蹬，跃上越野车。
  她刚沾到副驾驶座，少年便一脚油门，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前飞跃。
  扶住摇晃的车厢，给自己系上安全带，风淋这才开始处理这只“断电”的蓝孔雀。
  蓝孔雀只是超长，却并不是很重，仅仅八公斤的重量，她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它被斜着塞进越野车中，头部搁在风淋的腿上，尾翼则一路垂到斜后方的窗外。羽片上缀有的点状斑纹呈紫、蓝、黄、绿色，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夺目的霓虹色光泽。
  虽然少年踩了刹车，却不代表他们能信任这只机械孔雀。
  是故，蓝孔雀的喙部被套在一个吃空了的铁皮罐头里，铁皮罐头上用胶布和麻绳编织了一个网兜，兜在它的脑后。
  皮带被束成一个小圈，一根圈住它的脖子，被风淋抓住了另一头；另一根捆住了它的身子，将它和副驾驶座的椅子拴在一起。
  结实而有力的腿部被毛巾裹成卷，外面系有三根交错的【一次性自锁式尼龙扎带】。这种纤细而半透明的尼龙扎带异常牢固，越挣扎越紧。
  脚掌上方的“鸟类武器”——一根不着地的脚趾“距”——也被毛巾层层裹住，让它无法攻击到任何东西。
  密不透风的防线步步安置，最后，蓝孔雀身上一切有攻击力的部位都被捆成了粽子。
  少年在驾车途中，抽空比了个大拇指：“完美搞定。”
  风淋拂过它头顶的华丽枕冠，微笑道：“结果你还是冒险去救它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眨眨眼，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它确实在昨天救了我们——而且它还是我老师的遗物，也许知道点什么。”
  “我感觉后面的那个理由才是关键。”风淋笑笑，她可以理解少年的想法。
  救都救了，再去纠结蓝孔雀是敌是友，是一件非常没有意义的事情。
  少年转动方向盘，开往昨晚的“露营地”——那片区域隐蔽、安静，和【新巴斯镇】的距离不近不远，非常适合“友好交流”。
  停下车，风淋率先跳下来警戒四周。
  少年留在越野车中，拨动着一把一米多长的孔雀尾羽，挑出那根格外绚丽的“充电线羽毛”，把它和电线相连。
  “这真是……非常的不先进。”在确认周围安全后，风淋如此评价这种“原始”的充电方式。
  “如果它没有一口气把备用能源都耗尽的话……它是不需要充电的。”少年把玩了一下蓝孔雀的柔顺羽毛，手指插|在里面，梳了几下。
  风淋被勾起欲|望，她忍不住也伸出手，缓慢而轻柔地摸了上去。
  【手指陷在细碎蓬松的绒毛间，每一根细毛都带来了酥麻微痒的感觉。一阵电流从手指上流入头皮，让你全身都打了一个激灵。】
  “真好摸。”风淋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游戏中的自己和少年一起撸孔雀，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盖在腿上的法兰绒小毯子。
  “可恶啊！我也想撸孔雀。”
  等到蓝孔雀重新启动，风淋和少年连午餐都煮好了。
  远远地跑去灌木丛，摘了一些蓝莓和树莓，又借机观察了一下【新巴斯镇】的动态。
  那些狂乱追击的机械动物已经没入小镇里，消失不见。就好像早上的那场紧张追逐，只是一次杯弓蛇影的错觉。
  打开一罐茄汁黄豆罐头和一袋意大利面，风淋把锅子里的水煮开，又撒了一些盐和油防止面条黏连，这才往沸水中下面条。
  趁面条还在上下浮腾，她又切下几片熏肉，放在被烧得滚烫的干净石头上炙烤。
  熏肉的油脂被烤化，在石头上汇聚成一滩滋滋作响的白色泡沫，散发出勾人的香气。
  这时，意大利面也煮好了。
  风淋把意大利面分成两份，放进两个带有水波纹的瓷盘中——这是她之前从别墅中带出来的——然后浇上一些茄汁黄豆，又把烤得微焦卷起的熏肉搁在上方。
  最后，她把一小簇从地上找到的小根葱洗干净，放在沸水中涮过捞起，点缀在熏肉茄汁意面的中|央。
  “好香。”蓝孔雀使劲往意面处挪了挪，却发现自己一点儿都动不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安全。”风淋举意面示意道，“等我们吃完就放开你——当然，你可以先说说为什么你会被机械狗追着跑，以及昨天发生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吸了一卷沾有茄汁和黄豆的意面，细嚼慢咽，就连气泡都慢悠悠的：“你也不必纠结要不要实话实说。如果被我们发现你说谎了，你就可以和那些机械疯狗共进晚餐。”
  “嗯哼？选择和我们一起吃晚餐，或者选择和机械疯狗一起吃晚餐，我感觉这还挺好选的。”风淋又添了一把火。
  蓝孔雀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这种人性化的动作居然会出现在一只孔雀身上，风淋都看呆了——冒出一个孔雀色的气泡：“我知道的也不多……不不不，我不是不想说，先把叉子放下！对对，稍微离我远一点点就好……咳嗯，在我有意识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这样了……”
  ***
  它是被饿“醒”的。
  三个月前的清晨六点，蓝孔雀从睡梦中醒来，这是它饥肠辘辘的第六天。
  往常嘈杂而喜欢摸它羽冠的哺乳动物，已经很久没有上供食物了。它不满地踢了踢碎石，心有怨言。
  “不是上供食物，是照顾你。”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它的脑海中响起。
  这个声音它很耳熟，因为在半年前，上供食物给它的白毛雄性，就经常发出这个音色。
  ——变化突如其来。
  之前，它根本听不懂白毛雄性在嚷嚷什么，只知道他又烦人又聒噪，老是带着一些雄性和雌性假装求|偶对象，引|诱它开屏。
  现在，它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理解了。
  它惊讶地张开喙，发出了和那个白毛雄性——哦，准确说是“班尼迪克斯”——一样的声音。
  说不上难听，也说不上好听。这可没有它本来的声音嘹亮，蓝孔雀嫌弃地想。
  但是通过这些莫名解锁的记忆，它意识到自己原先的声音在人类听来属于“又响又难听”，这个男声则“如同低音提琴一般让人酥|麻”。
  那个看不见的男人继续在它的脑子里说话。
  “当你听见这段话时，我已无力回天，但是人类希望尚存。在离开家之前，我在你的芯片中植入了【自由意志】、【社群玩家】和【记忆宫殿】插件，所以你现在应该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拥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并且永远不会遗忘任何细节。”
  “【天灾将至，火种熄灭，唯一的希望立于群山之巅。】”
  “这是我留下的最后遗言。请原谅我不能直说，‘它’一直在监视着我。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人类再次出现时，请帮助他们。这不但是人类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从你加载了【自由意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知道你很好奇‘它’是什么，但是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多，‘它’就越容易找到你。请努力地多活一些时间，然后就会自然而然地了解一切。”
  “在我消亡前，我用最后的能量向巴斯星自由盟发送了紧急求助信号。理论上，他们将传送一位特派员到星球上，调查【哨兵消失之谜】。而这位特派员，并不在‘它’的记录中——这将是此局中唯一的变数……”
  ***
  蓝孔雀复述完班尼迪克斯的话，眼巴巴地瞅着风淋和少年，希望他们能把自己身上的束缚松开一些。
  被一动不动地固定在车中，实在是太难受了。
  风淋若有所思地看向少年，自言自语：“所以这就是来自巴斯星自由盟的特派员了。”
  片刻后，她无声地问自己：“那我是谁？”
  她是玩家，风淋恍恍惚惚地想。不过……在游戏中，她扮演的角色也应该有一个身份才对。
  这个念头昙花一现，很快就没入了虚空之中。
  走神之际，少年的气泡从屏幕上飘起：“我的老师有没有提过我？他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神色紧张，又期待又恐惧，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蓝孔雀迟缓地想了想，回答道：“确实有那么一句话。”
  “吃好，喝好，玩好。顺其自然，你也该度假了。”
  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