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板侧头，狭长眼眸被压得更为的细且长，眼角迸发出冷意：“我说没有，你会自觉滚吗？”
  “这不会，”王从舟说着朝坐在桌上正中央的荷官招手，“麻烦姐姐拿六个骰子过来。”
  荷官有点懵地拿出六枚骰子，分别向桌两侧的两人推去三枚。王从舟把骰子列在面前桌面上：“规则很简单，比赛一共六局，每一局开始的时候，我们每个人要亮出三枚骰子的一面，点数相加后比大小，点数大则获胜，而每个骰子被用过的点数就不可以在后面的局中重复使用，就这样。”
  “果然很简单。”谢老板也伸手摆放好骰子，“如果你找死的方法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骰子被摆放好之后，他低下头似乎在仔细观察它们，黑色的发丝倾泻而写，垂落在桌面上现出柔软的弧度，半遮住绝美的眉眼。
  “赌注呢？”谢老板轻声问。
  “六轮为一场赌局，所以各自show hand就好。”王从舟说，“我当然不会用这么寒碜的五万筹码来敷衍您，先说我的要求，如果我赢了的话，我要钱，翻十倍——五十万，不过分吧？”
  谢老板抬头坐直身体，在王从舟说出赌约的那一瞬间他就端正了姿态，眼神和神色依然冷冷的。
  “不过分，”他盯着王从舟，“你很识相，所以我对你有了一点兴趣。不过我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你输了的话，留下来陪我一晚上。”
  王从舟：“……”
  他悄悄朝111说：“现在的人就没一点新意吗，动不动就是让人陪一晚上。”
  但还是故作惊讶地问谢老板：“就一晚上？谢老板，我没想到我在您眼中竟然这么值钱。”
  “就一晚，因为我认为你值这个价，你比所有人都要贵。”他说着，眼中忽然流露出些不易被人觉察的孤寂，“而且我在想，或许找到我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
  王从舟：“？”
  “没什么，”谢老板缓缓地摇头，“你应该是个可以看透人心的人。”
  看透人心？王从舟想了想鲸飞，心想他要是能看透人心，至于和鲸飞闹得那么不愉快吗？
  他感觉自己好像永远都不会知道鲸飞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偶尔隐约有种触碰到鲸飞内心的感觉时，那个人却又要做出让他更为不解的举动。
  “开始吧。”谢老板伸手翻转骰子，“时间也不早了。”
  荷官在桌正中央安置了不透明的挡板，隔开桌两侧的视线。眼见两人都不再动作后，分别点头示意：“请将手离开骰子。”
  王从舟和谢老板同时将手收回，荷官拿起隔板，让两人以及场外围观的众人都可以看到他们的骰子——
  王从舟的三枚骰子是，1,3,4，合为8。
  谢老板的三枚骰子是，3,3,5，合为11。
  荷官朝谢老板甜甜地笑道：“恭喜您。”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欢呼，动静传到其他桌上，于是有些正在玩牌赌点数的客人们也放下手上的游戏，纷纷围了过来，问清楚规则后也跟着看起了热闹，将王从舟和谢老板所在的赌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老板脸上表情没什么波动：“继续。”
  挡板再一次放下，片刻后，等到荷官发言后，两人再一次亮出面前的骰子。
  王从舟面前的是，6,2,3，合为11。
  谢老板的则是，4,4,3，合为11。
  荷官道：“平局。”
  谢老板看了王从舟一眼，脸色微微凝重起来。
  第三局，王从舟是2,1,2，合为5，谢老板的是1,1,1，合为3。
  谢老板没说什么，对于人群的咂舌惋惜或者呼声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道：“继续。”
  王从舟点点头，有点心不在焉地拨弄骰子。
  他有一种错觉，好像有人在注视他。刚才没几个人注意这边时倒还没出现这种感觉，自从围观的人多起来之后，他就有被人盯着后背的毛骨悚然感。
  下一局开始之初，人群中忽然变得有点嘈杂，三两个围观的男人在荷官耳边说了点什么，看了一眼王从舟对面的谢老板。
  荷官脸色微微变化，她点点头，在宣布开局之前朝谢老板说：“大家想开个赌局，下注您和这位客人谁赢谁输。”
  “开吧，”谢老板的注意力专注在王从舟身上，说话时有点心不在焉，“我替白鲸坐庄。”
  荷官于是朝周围围观的人群露出职业性微笑：“请下注，您看好哪边就将名牌和筹码放在我的两侧。”
  那些拿着筹码的客人们纷纷涌上来下注，王从舟已经决定好了这局要出的骰子点数，他抬头看向对面男人，显然谢老板也做好了决定，觉察到王从舟目光，他抬头轻皱了下眉，狭长眼线被压低。
  “开始？”谢老板低声问。
  王从舟点点头，正要将骰子推向前时，这时候旁边猛地一只手拍在他肩头，熟悉的大笑声震响在他耳边：“真的是你啊小舟，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笑声……王从舟抓着骰子的手一抖，甩头看向旁边的人，瞳孔骤然一缩：“崇闻？！”
  他这个反应显然爽到了崇闻，那双平静时看人会让人感到寒意的眼睛，在恐惧时会将瞳孔缩得更紧，变得就像是受惊的猫。
  崇闻爆发出止不住的大笑，用力揽着王从舟的肩头：“没想到你居然能和谢老板同台开局，太羡慕了——”
  他摊开另一只手掌，示意王从舟看桌面：“不过看起来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你这种菜鸟就是上赶着来送死的，所以压根没人压你。”
  谢老板那侧的桌上压着沉甸甸的筹码，反观王从舟这边只有寥寥几个人压了，压的数目还不大，分明是抱着试试玩的心态。
  “你还是那么的不自量力，真是叫人担忧。”崇闻用很亲昵的动作在王从舟脑袋上按了按，“没关系，我会压你的。”
  他撒出一把筹码，粗看一眼都知道数值在十万以上。王从舟盯着在桌上弹动的筹码，没说话。
  他的肩膀再一次被崇闻捏紧，崇闻凑到他脸侧说话：“毕竟小舟又乖又聪明，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会赢的，对吧？”
  王从舟身体几乎是条件性反射地一抖，那不是他想做出的反应，而是原主被根植于记忆中的东西醒了过来。
  崇闻还在等他说“我一定会赢”，崇闻心里明明也是想的他不会赢，但还是下了一大笔赌注，为的就是等他输了把十多万打水漂的祸推到他身上，之后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役使他。
  十多万，王从舟一时间是还不起的。他今晚想来赌五十万，是打算把舅舅容楚辰那边的赌债填上，如果五十万没赢到，再欠下崇闻十多万，那大概只能彻彻底底地给崇闻做牛做马了。
  崇闻好像对他，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王从舟”，一直都手段百出。
  从小就是这样，有时候崇闻会莫名其妙地把他往死里打一顿，然后又咋咋呼呼带着他去看最好的医生，万分真诚地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冲动，有时候又是摸着他的脑袋说小舟好乖小舟最厉害，下一刻就逼着他给自己写作业或者是作弊，不答应就打他，一边打一边十分失望地说我看错你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长此往复，这具身体仿佛都已经形成了对崇闻自然而然的恐惧。
  但王从舟不怕他。
  他本来不打算理会崇闻，这时候桌对面脸色惨淡的男人忽然看了过来，眼神还是阴恻恻的，说：“无关人员滚开。”
  崇闻像是个发条中止的人偶，笑容僵在脸上。
  片刻后他讪讪地收回手，退到后方人群中，脸色阴沉地盯着王从舟后脑勺。
  荷官说：“请将手离开桌面。”
  挡板被缓缓拿开，荷官看了一眼两方，说：“客人3,4,1,8，谢老板2,2,4,8，平局。”
  还剩下两局，王从舟盯着对面的男人，但他们两人还保持着各自一胜一败、两盘平局的场面。他已经算出对方手中还剩下的点数，想必谢老板也算了出来。
  现在他手上剩下的点数之和为31，谢老板剩下的点数之和为30。这个男人的反应速度不容小觑，开局时虽然没有很投入，但他很快识破了这个游戏的窍门并且知道要让自己手中尽可能地留有大数。
  目前这个局面……
  王从舟微微皱眉，他们手中剩下的点数之和相差不多，并且搭配方式也差不多，麻烦的是谢老板手中还剩了一个点数“2”，可搭配的范围稍微大一些，这对他来说，就算是多了不可控的因素。
  如果要赢，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下一局让自己和谢老板再打成平手，剩下多的那一点数，就会让他获得胜利。
  可他不知道谢老板会出什么，而且谢老板因为留有点数“2”的缘故，可以拿出“5,5,2，和为12”的搭配方式，但是王从舟手中可搭配的最小和为“14”，这样的话不管他出什么都会赢，赢了之后，在最后一局谢老板剩下的点数就是最大的“18”，王从舟必输。
  这就会导致这场赌局无疾而终，王从舟猜男人应该不会再和他赌一局，这种赌局只要能记得双方的数字并且进行一定计算，就可以大概率获得胜利或者是达成平局，谢老板不可能再有兴趣继续玩。
  所以对于王从舟来说，平局和输局都是差不多的，都意味着他拿不到那五十万。
  “数字一样数字一样……”王从舟在心里默默念叨。
  可是谢老板会出什么？必定走向平局的“12”，还是其它的数字？
  可就算是谢老板拿出非“12”的数字，王从舟要和他一模一样，这样的概率也不算高。
  “要是可以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就好了。”王从舟默默想，“可是我……”
  他的目光移到男人脸上，谢老板也在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打。
  “他在犹豫？”王从舟心道，“为什么，难道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毕竟接下来的局只有两个可能，第五局输的人第六局就会赢，六局下来结果为平局，另一个可能则是第五局王从舟能拿出和谢老板一模一样的点数，第六局他就能必胜。
  如果谢老板想草草结束这局，那么直接出“12”就好了，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明明很清楚“平局”之外的另一个结果就是自己必输，但要达成这样的结局十分困难，因为他们都不可能得知对方想出什么。
  “下一局开始。”荷官点头轻轻微笑道，“请二位准备。”
  谢老板忽然停下敲动的手指，一直都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不知道是不是王从舟的错觉，他感觉谢老板好像笑了一下。
  男人身体放松下来，随意朝身后一靠，他绷紧的神经好像松懈了下来，一改先前给王从舟留下的赌桌上剑拔弩张的气势。
  一局定胜负——
  王从舟看见男人无声地说道。
  ——让我看看，你能不能猜到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