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人，叫做“1”。
  在这里大家都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只有一个冰冷的代号，用来区分和称呼对方。
  他也有自己的代号，“7”。
  据说编号的依据是到达这个地方的顺序，1就是第一个到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来到的时间比较长，1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很熟悉的样子，不但和其他实验品，还有教官，他都能处得很好。
  明明在这个人心冷漠、相互防备，甚至是算计他人的地方，他却能时常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还有点吊儿郎当。
  ——要是我能像他一样开朗就好了。
  这是7在被1问到代号时，脑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
  “不会说话啊？”1凑过来，伸手在7脸上扯了扯，“你看起来很小嘛，几岁了？”
  身份和姓名在这里都是隐秘的东西，不能告诉别人，如果让教官知道会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7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地抱着自己被擦伤的手肘。
  他会来到这里，并不是被抓或者是被人送来，而是自愿来的，即便如此那些人在把他抓上岛的时候还是用了蛮力，给他身上添了好几道伤痕。
  齐笙站在7号身后，默默地和他一起注视着站在面前的1号。
  7号看起来不过八九岁，1号应该也就十岁出头，他的身形要比7号修长一些，显得更要瘦削。
  但他有着竖瞳的眼睛比齐笙任何时候见到的都要明亮，仿佛从来都不曾被烦扰的事情侵染过，所以看起来十分无忧无虑。即便是这么艰辛的地方，丝毫也未能影响到他。
  7号坐在地上，双手搂着膝盖，下巴尖埋在手臂间，冷漠地拒绝着1号的接近。
  这座实验站和他见到的没什么区别，7号或许在还没有到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在这座实验站中生存的最重要秘诀，那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1号并不在意7号的态度，也没有感到尴尬，笑眯眯地走掉了，转身看到走来的教官，还十分熟练地打了个招呼。
  齐笙注意到7号的目光，他一直在追随着1号，眼睛里隐约流露出羡慕和一种齐笙不陌生的渴望。
  那种渴望他曾经在喻惊眼中看到过，那个俊美的男人即便身为卑贱的斗兽，也是高傲而又冷淡地将人拒之千里之外，没有半点的人情味，但他会对王从舟流露出渴望，好像行走在沙漠中很长时间没有喝到一口水的旅人，对清澈水源的渴求。
  也正如旅人没有水就会死掉，喻惊没有了王从舟，可能也会疯掉，死掉。
  7号稚嫩的脸上可以看到一些喻惊的影子，尤其是两眼之间山根上泪痣一般的刻痕，更加能让齐笙确定他的身份。
  齐笙试图去找1号，看看他在做什么，但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从7号身后走开，只能在7号走动时，也跟着离开。
  不过好在7号很快就动了，他没有去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齐笙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不管7号去哪里，他都能看到1号，他观察7号的目光，发现7号并不再一直注视着1号，而是极有规律并且隐蔽地观察着1号在做什么，却又不会让人看出来。
  齐笙有点好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现了7号的这个举动，就好像他曾经这么干过一样。
  1号真的很受欢迎，虽然教官们不允许实验品拉帮结派，却没有办法阻止1号，因为1号似乎和每一个人关系都很好，所以还不能说他跟谁拉帮结派。
  他也能和教官们说上几句话，除了那位态度相较温和的323，最严厉的教官113都会在1号面前变得更客气一些。
  几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遭到教官的粗暴对待，但是除了1号之外。
  这是齐笙透过7号的视角，看到的一切。
  他也明白了7号从这个时候就将1号看在眼睛里，只是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都可以一直一直看下去，以后也会看着。
  但是7号从来都没有靠近1号的打算。
  齐笙发现了，不只是7号是这样，哪怕是喻惊，再有多么的渴望王从舟，他也不会很主动地表达出来，一定要等到王从舟发现，一定要让王从舟主动地朝他伸出手来，他才会有所反应。
  7号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的心思在1号面前无所遁形。
  尽管隐瞒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的好奇或许可以骗过其他人，但是骗不过可以听到他人心声的1号。
  来到这里的第十四天，这一天的夜里，7号在自己房间中看到了走过去的1号。
  他为什么要到处乱跑？他要去哪里？他想做什么？
  正是因为好奇，驱使着7号走出自己的房间，跟上1号。
  1号没有去别的地方，他去的是地下实验基地。7号来了这么久，除了最开始检查身体的那一次，就再也没有到过地下去，那些人对他并不感兴趣，1号去的却很频繁。
  可那是在白天，7号从来都没有见过1号晚上还要去。
  1号坐着电梯下到地下，7号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因为电梯只有教官的证件才可以操纵。
  他没有办法下去，等在电梯旁边几分钟，算起来时间差不多又到教官们巡查房间的时候了，他不打算继续再等下去。
  7号正要转身离开电梯时，忽然被人从身后重重敲了一下脑袋。
  ·
  1号坐在靠墙的阴影下，他旁边站着的教官正在墙角处剐蹭着鞋子底的东西。
  7号被一名教官推着走来时，他第一个看到了，眯着眼睛邪气地笑了一声：“哟，这谁啊。”
  “7号。”7号身后的教官居然回答了他，“被我抓到夜里四处游荡。”
  1号看着7号，脸上的笑容有点不怀好意：“该不会是在跟踪谁吧，小孩儿。”
  “我跟踪谁？”7号盯着他，反问。
  没等1号说话，他再一次重重地被教官打在脑袋上。
  “让你说话了吗？”教官口气很不客气。
  7号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既不动也不说话。
  1号从地上站起身，当他从阴影下走出时，7号才发现他手指间夹着没有点燃的一支烟。
  有那么一瞬间7号可能是朝1号投去了希冀的一眼，但1号根本没有看他，径直从两位教官身旁走了过去。
  “我先回去了。”1号将那支烟丢给押着7号的教官，打了声招呼便自行离开。
  7号慢慢地垂下头，眼睛里说不出来是失落还是对自己天真的嘲讽。
  他被两个教官用硬质的皮带抽了一顿，稚嫩漂亮的脸蛋上多了几道红痕，然后在他们日常集合的场地站台上罚站，站了一晚上后也没有得到允许回去，直到大家起床，他还站在那里。
  下面几乎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不用想7号都知道这些人看着他在想什么，除了站在最前方的1号。
  他依然目中无人，连带着对站台上的7号也一起熟视无睹。
  这样也好，少了一个人围观他的狼狈样。
  7号自嘲地在心里想道。
  散场后大家都去训练格斗，7号还被罚站在原地，恍惚地看着少年们殊死搏斗。
  1号依然没有参加，他好像不需要特别和什么人组队，但如果他需要，随时都可以找到人。
  居高临下俯视的角度，终于让7号可以毫无顾忌地注视1号。
  他一边盯着1号看，一边胡思乱想。
  这时候，1号忽然回过头，刚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7号被抓了个现行，他从心底猛地一跳，仿佛遭到重击，竟然一头从高高的站台上栽了下来。
  他本来年纪小身体没那么好，又被罚站一夜，这个时候再也支撑不住了，后果不用说，自然是又被教官抽了一顿，但没有再让他罚站。
  因为1号走过来，轻飘飘地说了句：“他怎么不上去参加决斗？”
  于是教官放过了7号，让他滚去参加决斗。
  1号没有走开，站在7号身边，但7号沉默地低着头，根本不看他。
  “我还差个一起上场的人。”1号漫不经心地说，“组一个？”
  7号抿着唇：“我和你不熟悉，你不怕没有默契拖累你么。”
  “人与人之间的驯养是相互的，”1号说，“当我在把你驯服得与我熟悉时，你也在驯服我，让我适应你，所以默契和相处这种东西，是需要培养的。”
  7号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
  他手脚虚弱，几乎一上场就被敌方看出弱点，一直追着打，1号替他拦了好几次，最后把对方两人挨个给送下了场。
  站在斗技场上，7号沉默地转头看着1号，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对方。
  “干嘛这么看着我。”1号从他身边走过去，眼睛里带着笑，却完全没有将这个只到他肩高的小家伙放在眼中，“要想活下去？那就不要总是看着我，看看周围，有什么人想要你死。”
  他这么说之后，7号看他的频次似乎真的有降低，只不过还是会看。
  到晚上，7号到昨晚上打过他的教官那里去，拿处罚通知。
  他过去的时候不只有一个教官，另外一个教官也在，手里拿着教鞭，有一下没一下在裤侧甩动着。
  他们眼睛里不带好意，7号看得出来，他稍微停顿一下，但还是走了过去。
  如果这个时候逃跑，估计会被收拾得更惨。
  不过他确实也没有猜错，两个教官临时起兴想找个人消遣，正好7号过来了。
  当看到教官朝自己举起教鞭时，7号握紧拳，眼底流露出恨意。
  这些人甚至可以不用找任何理由，纯粹只是为了发泄和排解无聊感，就会肆意对一个无辜的人动手。
  他盯着对面的人，清澈的眼睛里照出鞭影，这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