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醒来时，坐在一张铺着洁白被罩的柔软大床上。面前正对着的，是一扇敞亮宽大的玻璃拉门。玻璃门开着，门两侧的米色纱帘在暖风中柔和地摆动，流苏轻轻翻舞。门外是一条被热带绚烂花朵拥簇着的石子小路，小路尽头，正在沙沙奔逐着的白色浪花，被落日余晖镀得金光闪耀。
  “……”
  苏：［001？］
  没有应答。
  23年短暂的生命里，苏景熟识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却从来没有机会见一见热带的岛屿。他像所有内陆的孩子一样听见海浪的声音就兴奋起来，忍不住走出玻璃门，沿着小路的鲜花香气，循着海浪的声音走去。
  这次的任务还挺福利的嘛。
  走了几步他停住了，回头看着映照在玻璃上的自己。他显出迷茫的神情，又走回去对着玻璃仔细看。
  灿烂的夕阳从他一侧投过来，把他深邃的眼睛映得像琥珀一样的透明。生动修长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一缕柔软的碎发正在脸上转。他摆了下头，那个痞气的小辫子也在。
  怎么会是我自己？
  “……好久不见。多好看的小伙子啊。”他对玻璃上的人说。努力做了个露出超过十二颗牙的灿烂笑容。
  任务总是争分夺秒，说不上001就会突然上线，叮！任务开始。于是苏景没想那么多，张开双臂冲向了海岸。
  在海里扑腾了一阵，苏景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儿了：这么久了，夕阳怎么还是夕阳？但他很快根据课本知识得出了合理的结论：这个世界星球的自转时间比地球长。
  他为自己至今还能掌握初中知识而自豪起来。
  ……
  001看见从花间小路走回来的男人。半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湿漉漉地遮住了眼睛。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了。
  ……这就是苏景吗？
  他靠近玻璃门，贪婪地看着这个身影。
  苏景全身都湿着，就没再穿衣服，而是抱着衣服裤子走进房间。他看见“江雁辞”正在房间的玻璃门后，花痴一般盯着他看，脸红了，耳朵也红了。两个人目光交接上，“江雁辞”才愣了一下，避开了眼神。
  “……”
  苏景想，这是001。
  他捋了一把头上的水珠，走过去站在001对面，“现在什么情况。”
  一低头，正好能看到001已经连领口里的脖子都开始变红了。
  他忍不住笑道：“怎么了，你很热？”
  苏景看起来十分结实，肌肉线条以流畅优美的姿态清晰地盘结在这身体上。那是由并不安逸的卧底生活日积月累磨练出来的、随时积攒着爆发力的紧绷的身体。几颗水珠正顺着他光泽的皮肤滑下去，胸口，腰腹，脚踝，又流淌在地上。他的身上还有几条或深或浅的疤，让他看上去除了力量，还有藏不住的危险气息。
  001打量了他一个来回，然后盯着那几条疤看了一会儿，有点出神。
  “我有那么好看吗？”苏景带着笑意的声音故意压低，“光看够吗。”
  苏景比001高些，微微俯视的眼神灼得001有些慌张，后退一步，解释说：“你比我想象中年轻。”
  原来你这么年轻就死了。他想的其实是这句。
  莫名有种心痛的感觉像乌云袭来，让他很难受，喘不上气。他解开领口那粒系得严实的扣子。
  苏景默默看着001瘦长的手指娴熟地单手解着衬衫领扣，然后轻轻向外勾一下的熟悉动作。抬头看他的眼睛：“你读过我的记忆，还不知道我多大？”
  001摇摇头：“我没读过你的记忆。”看到苏景不说话，他又解释道：“我变成江雁辞的形象，也许是跟宿主的记忆有关。但我没有读你记忆的权限，这个你放心。”
  苏景又盯着他看了会儿，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而是走到床边坐下，伸展四肢把自己晾干。
  “我在警校一年多，就被送去当卧底了。警龄长而已。”
  “上一个任务，我听你管那几个研究生叫孩子。”001说。
  “社会上混久了，见到学生就是把他们当小孩看的……”苏景想到那件讨厌的事情，厌恶地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展开了。
  001指着自己：“那江雁辞多大？他看上去也很年轻。”
  “老大他就是长的显小。”苏景说，“支队长可不是什么小官儿，且得熬呢。他应该有30多了吧。”
  “哦。”
  001踌躇了一会儿，想说话，又没说。
  “你有事？”
  001还是欲言又止，眼神有些闪烁。
  苏景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眼神从001的脸上下降到他用力抓着裤子边的手上。想了想，转移了话题。
  “现在什么情况。是任务吗？”
  “……不是。这里是磁场碎片。就是之前的‘镜空间’。”001松弛下来，解释道：“就是之前在那个幽灵船的任务中，我们得到的特殊道具。你应该记得吧。”
  “记得。”苏景说。
  001:“我们做任务所在的幽灵船，就是利用大漩涡磁场碎片，以我们那艘航船为原型而构建的灵魂空间。”
  “所以现在你跟那次一样，有了形体。”
  “是的。而上一个任务中，我们得到了那个特殊道具使用方法的汇总网址，里面有提到用磁场碎片构建灵魂空间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是你用磁场碎片建立的‘灵魂空间’？”苏景惊讶地看着他，“那么大的一片海是你造的？”
  “是。不过这里事物的大小与现实世界无关，可能更接近于人脑的想象或者编程。只要按照使用规则就可以建造。”
  “哦……”苏景由衷地说，“001，你好厉害。”
  “所以以后我们等待任务的时候，就不用将你压缩为沉睡状态。咱们可以在这这儿呆着。”
  “那太好了。”苏景看向窗外的海。夕阳依旧还是夕阳，微风轻拂，鲜花也没有掉落一个花瓣。一浪接着一浪，没有涨潮，没有退潮。
  “那太好了。”他重复着，不知道是否发自真心。
  “还有一件事。”001不知怎么着手上多了一份文件，走到他身边，递给他。
  “你把这个签了。”
  “什么啊？”苏景接过文件，上面写着“知觉共享协议－附属协议”。
  “知觉共享协议我不是已经签过了吗？”苏景看着001，“附属协议又是什么。”
  001有点窘迫。“抱歉，之前是我漏掉了这部分。‘知觉共享’包括‘获取宿主知觉’和‘替代宿主知觉’两个部分。获取宿主知觉就是我现在拥有的，可以与你共感的权利。‘替代宿主知觉’就是屏蔽你的知觉，由我来代替你。之前我以为是一起的……其实不是。这个要单独签。”
  “……”苏景预感到了001接下来想说的事情，拧着眉看他。
  001:“知觉是感知和规避危险的重要保障，所以系统原则上不允许屏蔽宿主的知觉，特别是痛觉。所以，‘替代宿主知觉’的本质是剥夺了宿主的知觉能力，属于更深程度的获取宿主的控制权和隐私权，因此需要单独签署。
  “你签了这个，以后再有那种事，我来替你痛吧。”
  苏景哼了一声。
  “你们这些个倒霉任务，我受不了的可不只是痛觉而已。你要真为了我好，就放我回去，该死哪死哪。行吗？”
  “……”
  苏景把协议扔到一边：“我不签。”
  “签吧，以后再有……”
  “行了，我需要的不是这个。”苏景眼色更暗淡，“连自己都没法了解到的人工智能，我不妄图你理解我的想法。以后做好你份内的任务就行了。我们各司其职。”
  “……”
  001看上去很焦虑。苏景看到他拳头骨节攥得发白，就说：“你到底要干什么。没事就别在我面前站着了，我仰头看你累。”
  他嘴角动了一下，鼻翼也翕动了一下，然后嘴里叨咕了句什么话。
  苏：“……啊？”
  001突然俯身把脖子探到他的面前。
  ！
  苏景警觉地往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你要干嘛？”
  001看着又离远了的苏景，垂下眼睛，颤动的睫毛体现了它们的主人在做着什么样的心理斗争。终于，他爬上床，两条大长腿叉在苏景的腿两边，又把脖子探到他的眼前。
  “咬我。”
  “……我咬你干什么？”苏景又往后蹭了蹭，“在镜空间里签协议是这么签的？用牙盖章？”
  001有点无语地俯视苏景，说：“你不是喜欢这么玩吗。我给你咬。”
  “……”
  苏景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挑着眉毛，看着他被一层雪白的皮肤薄薄覆盖着的小巧的喉结。这是这个系统根据自己的记忆，虚构出来的属于他顶头上司那个粗暴直男的身体。他就这么随手拿来用做贿赂工具？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更加不好。
  “呵呵，为了任务你真的是拼了。”
  “咬吧。”001说。
  “我不是吸血鬼，也不是性无能。没有那个癖好。”
  001:“没有？之前在镜空间把我当江雁辞咬得我生疼的不是你？现在怎么又说没癖好了。”
  苏景哼了一声。
  “001，你可真够自作聪明的。”
  苏景看到眼前的喉结滚动了下，声音也紧得有些发颤：“是，我是不聪明，不知道你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但你喜欢这个不是吗？就当我上一个任务对你的补偿。你随便咬吧。”
  他面无表情地又往前凑了凑。
  “……”
  苏景突然直起身子，有力的双臂环住虚跨在他身上的001，用力往上一顶，沉着嗓子狠狠说道：“你真当我就喜欢咬人呢。我喜欢的是干这个的时候咬你，看着你一边爽死，一边痛死，哭着求饶。这样也可以吗。”
  001脸色绛红，盯住苏景的脸，心跳又开始腾腾作响。
  可苏景的身体分明对他做着最血脉贲张的动作，眼神却是毫无波澜的，像一汪看不透的深邃寒潭。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情绪在里面，应该是不屑于展现出来的讥讽。
  001冰凉的手指推在苏景的肩膀上，分开些距离。奇怪，他的视界起了雾，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影。
  “你已经讨厌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