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一进了屋把门闩上，坐在桌前叹了口气。他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水，一饮而尽。
  “师兄。”张糖在外面敲门，“你休息了吗？”
  叶朝一想想，就走过去打开门，请张糖进了屋，又再把门关上了。他走回桌前，坐下。
  张糖坐在他的对面。
  “师兄，谢谢你刚才替我说话。”张糖感激地笑着说。
  叶朝一转转手里的水杯，说道：“师弟倒也不必感谢我，我只是见不得上官双如此跋扈，贬低侮辱我师门而已。”
  张糖观察了他的神情：“师兄是生我气了吗？”
  “……何出此言。”
  张糖：“我没有回去，反而自作主张一起上路。”
  叶朝一没说话，看来确实是有所怀疑。
  张糖：“去往有座山的路很多都是人鬼神三不管的地界，这一路上也许会发生很多事，上官小姐的性子有有些……不拘小节，我怕师兄会有危险。”
  叶朝一盯了他一会儿。
  “你说你是担心我？”
  张糖真诚地点头：“当然是担心师兄。”
  “是吗。”叶朝一放下了在手里转了半天的杯子，“糖师弟，不是为了晓白吗。”
  “为了李晓白？”张糖很意外似的，加重了语气，态度十分诚恳。
  “怎么可能。我和他，只是挺聊得来的，仅此而已。但我是为了师兄才跟来的。等帮上官姑娘得到了玲珑鼎，我们再一起返回师门。”
  “聊得来。”叶朝一重复道，“在玄冥山，你们应该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他奉命去见云山拜谒师尊，你在旁伺候茶水。当时你们并未私下交流过。之后你又没有下过山，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聊得来的？”
  他目光炯炯，逼视着张糖。
  叶朝一底下师弟师妹众多，他对张糖此人并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眼睛上长着一块颇为明显的胎记，很多同门以此拿他取乐。除了这个以外，他长相普通，能力普通，举止也有些木讷，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但他这两天接触下来，他发现张糖行事有眼力，言行举止都很得体，还颇有些城府。除此之外，原先觉得完全没有存在感的脸，现在细瞧着居然是好看的。如果没有那块胎记，甚至可以说是上品美貌。
  不，即使有那块胎记，依然如此。
  眉宇间天生冷清，可见到李晓白就冰雪消融，有了情绪。他一定是喜欢李晓白的。那李晓白呢？
  张糖却只是淡淡一笑，回答道：“我们见的是不多。可倾盖如故，白首如新。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你和李晓白，是倾盖如故咯。”叶朝一的手指在杯沿上打了个转。
  张糖回答：“只是略有些投缘。仅此而已。我倒觉得，师兄不必过于关注李晓白。他虽然法术不行，但也不需要师兄为他事事亲力亲为。”
  叶朝一突然目光一滞。
  “……水里有毒。”
  “什么？”叶朝一突然就转移了话题，张糖显然没跟上节奏，眼神有点疑惑。他看看水杯又看叶朝一，“师兄说……你中毒了？”
  可叶朝一看上去十分正常，并没有什么中毒晕厥或是疼痛的迹象。
  “嗯。”叶朝一面色有些开始潮红，他低沉地说道：“你不必操心，快回房休息吧。”
  “……我怎么可能扔你一个人中毒不管？”张糖靠近了一些仔细观察他：“你中了什么毒？要不要我背你去找郎中。”
  张糖伸手去搀叶朝一的胳膊，却被他制止了。叶朝一不仅脸红，手也非常的热。
  “不必。糖师弟，你快回房间去。”
  张糖伸手探叶朝一的鼻息和脸颊，也都是滚烫滚烫的。
  “师兄……”
  刚才他还以为男主话锋突兀地转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比如试探自己之类的。可现在看来，男主角的确是不正常，真的出毛病了。他也有点慌了。男主角怎么会突然中毒呢？谁干的？严重吗，会死吗。男主角死了这个世界不就崩了吗？
  他焦急地说：“要不我去找上官姑娘过来，据说他们玄冥宫颇精通些药草医术。”
  叶朝一感受到张糖放在自己脸颊上清凉的手指，就忍不住轻轻蹭过去。可突然又回过神，赶紧推开他，说道：“你快回去吧。我自己来想办法。”
  看起来，张糖是真的很焦急，很担心。
  莫非张糖真的是为了自己才执意留下来同行的？
  “师兄？”
  叶朝一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头脑也迟钝模糊了。他听到面前的人一声一声唤着自己，看到他眼睑上的胎记如赤色的火蝶翩翩起舞，点燃了那双浅淡的冷清的眸子，燃起蛊惑人心的潮湿的火苗。
  他一把就把张糖推到在桌子上，哑声说道：“既然不想走，你就留下吧。”
  “……师兄，你干什么？”张糖挣扎起来。叶朝一头晕得有些烦躁，索性点住了他的穴道，又横着抱起，走到床边，放到床的里侧去。
  “师兄！你清醒点！我是张糖！”
  叶朝一俯下身，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吐在张糖的脸上：“我知道你是谁。”
  “师兄，师兄……叶朝一！你是来帮上官双取玲珑鼎的！”
  “……”
  叶朝一恍惚地停在那儿。他看到原来张糖眼睛里的不是潮湿的火苗，而是恐惧。他清醒了些，重重叹了口气，又回到桌前，坐下。然后他又站起来，走出房间，关好门，用法力闩上了里面的门栓。
  “……妈的！上官双这个小兔崽子。”
  叶朝一额头顶着门，低声咒骂了一句。他调整了一会气息，管理好表情，就沉着步子，顺着门廊外的楼梯走了出去。
  ……
  半夜肚子绞痛醒过来的苏景在床上辗转半天，实在无法继续入睡，只能哀怨地爬起来去茅房寻求解脱。001还真说对了，自己这修仙的轻盈小身板果然不适合这么个吃法。他后悔着，在黑暗中踱到门口，伸手想要去拉门闩。
  突然一种直觉冒了出来，生生止住了他的手。
  天很黑。基本上没光亮。但能恍惚看出房间里东西的轮廓。桌，椅，脸盆架，墙壁上挂着的在黑暗中成了黑黢黢一坨的山水画。他也能看到眼前那扇门。
  这门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他退后了一步，又退后一步。对那扇门盯着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蹊跷，浑身一紧。
  那门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形的影子。
  就是说，现在有个人就在门外面站着，与自己隔门相对，一声不吭。
  主人在房间里睡觉，门外却一直站着个人。他站了多久了？
  苏景在地当中僵直地站了半天，才蹑手蹑脚，鼓起勇气一点点靠近了窗户。窗户就在床边，与门有一段距离。苏景学着古装片那样，舔湿手指，又向窗户纸轻轻捅过去，窗户纸上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个小洞。他从小洞斜着往外看。
  ……门口果然站着个人！
  他绷着呼吸，放缓了速度沉沉地出了一口气。
  他瞪着眼睛认真地努力地看。那个影子相当模糊，根本看不清子丑寅卯。不过可以确定，这个身型不是001，不是叶朝一，也不是上官双。而是一个自己没见过的人。
  谁会在后半夜一声不响地立在自己的门前？他要干什么？
  李晓白是个修仙之人，即使没什么过人天赋，但也有些道法。一般的贼人倒也不用害怕。
  但那个要不是人呢？
  ……
  苏景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能用到的法术。评估后觉得，即使李晓白的水平跟男主角没法比，可既然能学会这么多招数，也不至于是个白丁。自己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堵着吧？
  我受得了，李晓白的肚子可受不了。
  腹中又传来一阵难言的绞痛，他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手里备下一张驱鬼符箓，就走到门前，猛地拉开了门。
  门前是个中年男人，眼神直勾勾的。他没见过，不像是这个客栈里的服务人员，倒像个住客。那人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完全没有惊讶或躲避的意思。
  “你在我门口站着干什么？”苏景厉声问。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黑夜中清晰又刺耳。
  那男人过了会儿，才慢悠悠说道：“有火吗。借个火。”
  他的声音和苏景不同，低沉又飘渺，好像随时就会融入到死寂的黑夜中。
  “……”
  苏景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就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他从腰间解下乾坤袋，从里面掏出火折子，递给他。
  那男人不接，而是掏出一杆烟袋，又说道：“借个火。”
  ……
  借火在烟民中倒是常事，也许就是隔壁房客半夜烟瘾犯了，发现没有火，出来想碰碰运气借一个，又怕打扰别人休息，迟迟不敢敲门吧？
  因为，如果是个黑店，或者土匪，应该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就痛快把自己宰了，而不是等自己醒了借什么火。
  鬼？肯定不是。鬼又没气，能会抽烟么？
  他分析后，松弛下来。打开火折子，用力对着吹了几下，火就起来了。然后他把火折子递过去。
  那男人盯着苏景往火折子里吹气，火旺了。
  他就把烟袋凑过来点烟。
  那烟袋锅子慢慢接近了火苗，眼看就要点上了。
  这时候火折子突然被一只迅雷般的手影夺走。
  又是熟悉的中气十足的豪放声音：“李瘟鸡！你师傅也算人中半仙，怎么能教出你这么蠢的徒弟！不如你改到我玄冥神宫门下，乖乖一辈子当我侍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