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了。
  苏景脸上的笑容没了。
  由于得知陆阿飞确实像自己在幽灵船的幻觉中一样没有死，并且还离开了监狱，苏景心情非常的糟糕。
  陆阿飞是怎么会被判得死缓呢。难道也是像幻觉里的江雁辞说的那样，证据不足吗？
  比起其他的事，这一点最令苏景沉重。
  因为之前那个优盘，是他亲手交给江雁辞的。当时因为自己擅自决定铤而走险，那个掌控欲极强的上线差点把自己骂成两半。但他后来也对自己说过道谢的话，还说那个以后一定可以定陆阿飞的死罪。
  死罪？
  现在新闻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江同志。
  如果这件事的缘由，真的是“证据不足”的话，这件事就和当时在幽灵船里，自己想象出江雁辞对自己说出“证据不足”这件事诡异地契合了。
  这可能吗？
  梦境预言？
  这种灵异事件般的情况让他突然打了个寒战。
  也许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事情，却埋在自己的潜意识中，映射出真相，因而才会以幻觉的形式出现。
  就像直觉，其实都是人潜意识中的一种推理一样。
  那么，陆阿飞，他也会像幻觉里一样，真的已经知道他的腿是我弄的了吗。那他会不会也也像幻觉里那样……
  清净冷淡的脸。带着春情的言语神色。还有身上狰狞的红红白白青青紫紫的印子……一下像关不好的的水龙头，淅淅沥沥，一下像开了闸的洪流，汹涌澎湃，拥挤到他的头脑里去，怎么都无法驱散。
  就这么走着走着，他突然还是忍不住打开搜索的页面，迅速地打下了“江雁辞”三个字。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新闻就是“破获……受赏……”
  那些字苏景没仔细看，只是一眼就盯住了那张快照里大会讲台上的人。也是怪了，他和受到嘉奖的同事们分明穿着同样的警服，都是同样的意气风发，偏偏就只有他那么显眼，一眼就能注意到。
  苏景看到不足一寸的小照片里那个在红色和鲜花簇拥中穿着警服脸都模糊作一团的小身影，觉得眼中一股热流，后面其他的新闻什么的，都看不到，也没心情再看，匆忙关掉了网页。
  果然没事吧。过得好着呢。江雁辞那家伙可绝不是幻觉里那么好收拾的。那段幻觉应该只是自己不堪梦境的一种映射。
  陆阿飞。于是他的心思又转了回来。
  潜在那个圈子里那么久，这人做了什么，能做什么，苏景太清楚了。
  根据现在的情况，陆阿飞一个坐轮椅的，即使保外就医，周围肯定也是被严密把守着，倒应该没什么威胁。
  现在？应该？
  那以后呢。
  苏景发现自己死了以后，其实从来没想过“以后”这件事。
  这是很自然的，自己已是死鬼，也亲眼目睹了收网行动，算得上圆满，当然没什么必要再去想活人该操心的事。
  但现在，苏景真的很想直接去找他的前上司质问。嘿。我给你的证据呢？你怎么搞的。这点事儿也办不好？国家培养你何用？就这还好意思领功呢啊。
  但他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了吧。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苏景绝对，绝对不会再去找这个人的。
  况且，要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哪个能比原主陆阿飞更清楚。找到他就够了。
  必须找到他。
  当然，不可能只是“找到他”而已。
  丽水溪边疗养院坐落在丽市著名的玉蝶风景区的一片新开发区中，从市中心有好几趟班车大巴都可以到达。苏景根据手机地图找到最近的公交站，坐上了一辆直达景区的大巴车。
  001当然是跟着的。
  大巴上人不少，两人一并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互相都没说话。
  车在公路上慢慢开着，出了城，又进了山。001坐的窗边对着山谷，他欣赏着云雾中壮丽的景色，就像个真正的游客。可他看见了玻璃窗上映射出苏景的脸。苏景完全没有注意窗外，只是直视前方，眼神放空。
  他有种预感。这次回到苏景的世界，也许是个巨大的错误。
  行驶到一侧山体的缓坡时，车缓缓停住了。车上的人都东张西望，不知道车为什么会在半路上莫名停下。司机下了车，看了会儿，然后又上了车。对大家说：“前面有块地方滑坡了，路让石头挡了一半。大巴过不去。”
  人群立刻发出惊叹和抱怨声，有几个站起来往前看的。不过在这个季节，山路里这种事常见。
  “那现在怎么办啊？”有人问。
  司机说：“今天估计过不去了。只能回市里。”
  又是一阵骚动。
  苏景站起来走到前面去问司机：“是大巴过不去，还是所有车都过不去呢。小车能开过去吗？”
  司机回答他：“大点的车都过不去。小点儿的私家车可能可以吧。不过这情况还是别去了，没必要。景区啥时候去都行，路一断，回来也是个问题。”
  苏景只是斩钉截铁地说，“麻烦开门，我要下车。”
  司机看了他一眼，反正劝人也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也不多事，把车门打开了。苏景走下车，001也跟着一起下去了。
  果然路上排起了长龙，前面还有交警指挥车辆错车折返的。
  苏景顺着往前走，想到最前面看看情况。越往前越乱，除了错车的车流，还有抢修的工人和一辆从道路的另一边开过来的碎石机。不过因为周围车和群众太多，暂时还没有开始工作。由于事发突然，山路上的错车变得十分困难。很多人没法儿动，干脆下车，边看热闹边等着。
  他看到，确实在错车的过程中，偶尔有些小型车辆贴着大石头的边开过去了。那么，他只要走到大石头的另一边去，再拦一辆路上的顺风车就可以了。
  走到前头的时候，却被交警拦住，告知公路上人是不可以走过去的。苏景也没纠缠，而是走到一排排车面前，尤其注意起那些体型较小的车辆来。
  001无话，沉默跟着。苏景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放在心上的，为什么偏偏会对陆阿飞不依不饶呢。
  难道这人和他的死有关？
  有一辆非常拉风的白色taycan摇下车窗，车主探出头，主动友好地问他们：“年轻人，你们是想过去景区那边吗？我看你们走过去来着。”
  车主是个风度沉稳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熨烫平整的休闲西装，发丝搭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气场都与他的豪车十分搭配。可苏景又看看他的后座，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神情颇为新奇兴奋，女生甚至还在偷偷自拍。他们两个穿着花哨但不讲究的中低档服装，明显与车主和车都不在一个阶层。
  车主看透苏景的疑虑，笑着说：“这两位小朋友也是要过去的那边，我顺路拉上他们，也可以带上你们两个。”
  苏景盯着他看了两秒，又看了看后面排队的长龙。这辆车是比较靠前的小型车了。而且，也并不是每辆小型车都要过去石头那边的，更不是每辆车都会同意人搭乘顺风车的。
  于是他没多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001:“上车。”
  001听话地上了车。然后苏景也坐到后面去，坐在那一对情侣身边。
  看到这个年轻姑娘给男朋友开车门，又主动坐到后面，这种有点身份倒错的场面让车里的三个人都稍有诧异。那情侣中的男青年有兴趣地打量着身旁的姑娘，车主也多看了理所当然般坐在副驾驶的青年一眼。
  苏景先说话了：“麻烦您了。我要去丽水溪边疗养院。不知道顺路吗？”
  “啊！你们也去那儿！巧啊。”坐在他身边的情侣女长得挺漂亮，就是一惊一乍的，看上去比较活泼过头。她调门兴奋地拉得很高，“我们也是去那儿！这位大叔也是！”
  苏景看上去也有点惊喜，笑着回答情侣女：“那真太好了啊！这么巧。要不我们可就麻烦了呢。”
  “哎，你们也是去看人的吗？我估计今天过去就没车出来了，只能去景区那边找酒店。都可贵了！哎……真是的，为什么你那个舅舅非得今天叫你去不可啊？”情侣女本来是在问新上车的女孩问题，结果话说到一半又转而埋怨地看向了自己的男朋友。
  那个情侣男身材挺高但瘦削，目光灵活。他不满地瞟了女朋友一眼，“你问问问，问多少次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非让我今天去呢。想要人家的钱，还不得听话么？”
  “改成明天去能差什么啊？这老头脾气就是让你惯的。”情侣女翻了个白眼，杵着脸看车外。
  “行了。每次去老头都给你发红包，我看你收得挺高兴。”情侣男说。
  “可是……”
  “那你们是去做什么呢？也是看人吗。”车主似乎不想再听俩人的讨论，另提起话头微笑着问身边的男青年。
  001面无表情地说：“送后面那女的住院。她脑子坏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苏景有种马上就要被撵下车的危机感，忙笑着说：“我男朋友喜欢开玩笑，别介意哈。我们是去疗养院看朋友的。”
  然后身体前倾，对着坐在自己正前方的001的耳朵轻声说：“方舟！别胡说八道！”
  001愣了一下。这个感觉好熟悉。这个从后座对自己说话的场景好熟悉。既陌生，又熟悉。他的头脑突然产生了一些混乱感，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