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抹了女儿的眼泪，牵着她在身旁坐下，道：“我儿自幼聪颖，凡事总知为家里考虑，这是好事。但……你哥哥到底断了一条腿，这一生算是毁了。你父亲跟祖父他们心中不平，也是在所难免。他们想要讨个说法，就随他们去吧。”
  “可是陛下已经有了定论……”
  “那以珠儿的意思……”唐氏捏了捏女儿哭红的鼻子，笑道：“不过你父亲最宠爱你，你若有什么想法，可亲自说与他们听，想来他们明白你的担忧，便不会莽撞行事了。”
  唐氏生了两个有本事的儿子，又有一个最受宠的女儿，这些年在家养尊处优，日子过得十分闲适。
  不过她早年生产时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不太好。于是再不肯与丈夫行房，这些年，也已经疏远得很了。
  所幸儿女们争气，她的地位，在白家可极为稳当。
  别看她平日总不出门，然当真有什么话，家里上到祖父祖母，下到父亲兄弟，都还是要听一听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白云珠才敢大着胆子跟她说这件事，好让自己的亲事别出了差池。
  唐氏既然有这般地位，除了生育子女有功之外，自然少不了一个聪明的大脑。白云珠这点小心思，她只听了几句，便明了了。
  没有明白着问，女人抚摸着指甲上鲜红的丹寇，笑吟吟地问：“外面的都是大事，家里自有你祖父父亲他们处置。我儿一向不管这些，今日这般焦急，又说了这些话，到底是因为什么？”
  白云珠脸一红，支吾不语。
  唐氏揉了揉她的额头：“傻丫头，我是你的母亲，有什么话，是跟自己的母亲不能说的？”
  “娘……”女孩撒着娇，嗔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您快帮帮我吧。”
  “你不说明白，娘怎么能帮你呢？”
  “好好，我说就是了。只说了之后，母亲可别数落我。”
  “我的宝贝女儿，娘怎么舍得数落自己的女儿呢！”
  “那好吧。”
  白云珠这才含羞带怯，又满含担忧，把自己的心事说了。
  “娘，您知不知道，我跟玄黎哥哥……我们两家的亲事，是怎么结成的？”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人，白云珠便小声地问起了这件事。
  玄白两家结亲的内情，唐氏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见白云珠这么问，自然也明白她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没有先做回答，唐氏只问：“怎么突然关心起了这个？”
  “自然是有原因的。”白云珠说：“起先得知能与玄大公子定亲，我只一心高兴，却忘了问起当中缘由。在那之前，与玄公子也是见过几面的。公子贝？玄玲的事儿你也是见过的。那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呢，女孩子的脸有多重要，他心里不清楚么？只不过因着慕伊人，这才连自己妹妹也不管了。你呀，既然决定了要嫁去玄家做玄氏长媳，那就要把主意定好。要做贤妻良母呢，就得会忍，要想让他回心转意，顾着家里呢，就照着慕伊人的模样跟性子，寻摸几个姨娘通房回来，时间久了。慕伊人也就没什么重要了。想要哄回男人的心，也就容易了。”
  唐氏说了和么多，白云珠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嗡嗡作响。
  什么姨娘不姨娘通房不通房的，她根本没往那边想。
  作为一个还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心里又一心惦记着作为未婚夫的心上人。她只希望两人能恩恩，相对到老，哪里愿意还未成亲就把姨娘通房提上章程。
  不过，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她是过来人，看人的心思，总比自己要透彻。
  再加上，仔细回想之后，发现比较能入玄黎青眼的，果然是慕伊人那种性子张扬的人。比如邵阳公主，要是玄黎对邵阳公主全然不理会，那两人怎么闹得起来？
  可见母亲所说，玄黎就是喜欢那种女孩，这一点做不得假。
  但要给通房吗？当然不能。让未婚夫喜欢上一个通房，那与喜欢慕伊人有什么区别？自己还是得不到他的心。
  所以说，既然是找个那样性子的人吸引玄黎，为何不自己来？反正就是张扬轻狂而已，她白云珠也是可以学起来的。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砰砰狂跳，似乎都要从胸口崩出来了。好像很快，她技能与心上人相亲相爱，白头到老一样。
  这么一想，女孩的脸就越红了。
  她羞涩地朝唐氏福了福身，说：“多谢母亲提点，该怎么做，女儿省的了。”
  唐氏微笑颔首，目送女儿离去。
  白云冽进来，往藤椅上一瘫，满身酒气。
  唐氏瞪他一眼，出言呵斥：“瞧瞧你这样子，臭烘烘，哪里还有个名门公子的样子。”
  “我本来也就没想当什么名门公子。”
  白云冽闻着一身酒气，说话其实还很清醒，可见他根本没醉。
  唐氏发现他没醉，心情好了一点，但还是吩咐嬷嬷去给他端醒酒汤去了。
  “母亲撺掇白云珠学慕伊人，是准备做什么？”他回来的早了，人就在外面。只是听见白云珠在便没有进来。但两人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却是一字不漏全听在了耳朵里。
  唐氏知道这个儿子一向心眼多，也不瞒他，只说：“你父亲想拉拢玄家，白云珠呢，也想嫁给玄黎。让她去学慕伊人，不是两全其美么？”
  “咱们家跟平家可不一样，慕伊人天不怕地不敢，敢去闯祸，闯完了还有玄黎给她善后。但我们家，要是白云珠敢这么胆大包天，恐怕家里就该好好处置她了。”
  毕竟白云珠虽然受宠，但白家的女孩，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身在皇宫的白贵妃。为了她跟大皇子的前程，白家上下，都会小心谨慎的。
  男丁们在外面闹出点儿事情那还无所谓，但女孩子要是毁了名节，皇帝可就该觉得贵妃不好了。
  也就是说，唐氏指点白云珠，其实是给她指了一条错路。
  想要得到玄黎的喜爱有那么容易么？
  现在慕伊人还在呢，玄黎又不是个傻子，白云珠什么性格，人家早就清楚。突如其来的转变骗不了任何人，只会让人看清她的目的，然后惹人厌恶。
  白云冽长叹一口气，劝说唐氏道：“我知道母亲心里不舒服，但是白云珠到底是无辜的。她那时候不过是个婴儿，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无辜的，难道我的女儿就不是无辜的么！”一提到这个，唐氏突然就激动了起来。眼圈也开始发红，她冷冷地对着儿子说：“这些年来，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也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待她，从来没想拿她怎么样。可是十几年过去了，烈儿，娘突然害怕了，我那可怜的女儿，或许真的找不回来了。”
  “母亲。”
  “这几天我总是做梦，梦见一个闺女管我叫娘。你说这是为什么？是我那可怜的女儿，来跟我告别了么？她才刚生下来，就被人陷害，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不知如何艰难……”
  白云冽见不得母亲这样，等她说完，这才柔声道：“娘，您别自己吓自己了。妹妹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孩子，他就算再心狠，也一定会给妹妹找个殷实善良的人家。”
  “是，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唐氏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忽然喃喃道：“那你说，慕伊人，会不会就是我的女儿呢？”
  白云冽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这个猜想，早年他也有过，为此还专门调查了，只可惜得出的结论并不理想，慕伊人虽然代替了白云珠原本的身份，但她的确不是他的妹妹。
  这件事说起来，已经是十几年的冤债了。
  青州公主死的突然，公主一去，皇室就开始对公主一系大力打压。但青州公主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故而早有准备。她只有一个女儿，自然要好生看护。却没有想到，没过多久，这唯一的女儿也得了重病时日不多了。而她当时，还怀着身孕即将临盆。
  杨大学士怎能不担忧自己唯一的外或者外孙女？
  同一时间，白家长媳也有孕在身。后来唐氏把孩子生了下来，赟都到京城又有多远？他们竟瞒着人，瞧瞧把孩子给抱出来了。
  有过了两年，杨平申才带着一个小女孩进了京城。
  外人都道，青州公主仅剩的血脉长在京城，被玄家养大。却不知真正的慕家女，早就在白家过起了千娇万宠的高门贵女生活，哪里需要像慕伊人那般寄人篱下？
  而白家原本的嫡女呢？
  当时事情隐秘，不敢让任何人察觉。于是刚刚生产了的唐氏，都被瞒着，被换了女儿。
  唐氏生产时十分虚弱，生完之后，丈夫便寻了让她好生修养身子的借口，不让她见孩子。她只知道自己生了个女儿，乃是白家这一代唯一的闺女，那种欢喜之情，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因为实在想见女儿，刚刚生产的唐氏心情不好。所幸她的小儿子十分聪明。发现亲娘郁郁寡欢，竟然趁着夜里，偷偷迷晕了奶娘，将妹妹抱出来给亲娘看了。
  也就是说，在女儿被换走之前，唐氏跟小儿子白云冽，其实都是见过那可怜的被牺牲了的女婴一面的。
  所以当她出月后，丈夫把女儿抱进来时，她第一眼就发现孩子被掉包了。
  当时的震惊跟痛苦难以言喻，唐氏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是这种人。她当时就想严厉地质问他真相，所幸仅剩的理智制止了他：既然白家早就预谋已久，显然是不会告诉她真相的。
  要是发现她已经知道孩子被换走了，说不定反而会生出其他事情来。
  所以她一边咬碎了银牙强作欢颜，一边背着人抱着不知哪儿来的女婴哭得肝肠寸断。
  旁人都以为她欢喜太过，这才哭泣不止。却不知道她是在担心女儿的遭遇。
  这些年来，这个秘密只有他们母子三人知道。长子白云峰与次子白云冽，他们三人默默地瞒着所有人，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查探那孩子的消息。
  可惜时过多年，依旧没有什么线索。在这个过程中，倒是查出了白云珠的真实身份。
  在知道了白云珠乃是慕家嫡女，青州公主的外孙女之后，大儿子白云峰的心就变了。
  或许是猜道白家此举另有深意，便对寻找妹妹这件事不再上心。只有唐氏跟白云冽两人，这些年一时没有放弃过。
  只可惜失望太久，到现在，他们心里，其实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
  当年在查出白云珠乃是青州公主后裔之时，他们满心欢喜，以为慕伊人就是他们的女儿跟妹妹。那时候，白云冽可找了不少机会，想方设法想要接近慕伊人。只是当时的慕伊人住在玄家，还在玄黎的羽翼之下。
  把自己的东西当宝贝一样藏着的玄黎，自然不会轻而易举让慕伊人跟外面的公子哥儿交流的。所以白云冽远远见过慕伊人不少回，但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过。主要是玄黎或许从他的举动中看出了他接近慕伊人的想法太过热切，所以故意阻止，以至于他想了很多办法，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后来，才发现是他们高兴太早了。慕伊人并不是他的妹妹。主要是换孩子的时候，杨氏依旧在世，她人在赟都，生了孩子总不可能一直藏着。
  而赟都离京城这么远，快马加鞭也要有十几日的路程。再加上慕家上下都被人紧紧盯着，想要瞒上十几二十天，几乎不可能。
  所以慕伊人，根本就是杨平申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孩子，顶替了原本白云珠的身份。
  而他的妹妹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妹妹福大命大，一定会转危为安的。母亲放心，总有一天，咱们会找到她的。”
  最后，白云冽只能苍白无力地，重复重复了多年的话。
  唐氏轻笑着摇摇头：“十几年了烈儿，她若当真福大命大，便不会有这遭遇了。你走吧，我想歇一会儿。”说完摆摆手，不想再跟白云冽闲聊了。
  白云冽站起来，静静看了唐氏一会，到底起身出去了。
  嬷嬷端了醒酒汤来，在门口遇上他，便道：“公子怎么这就走了？太太近几日心情不好，您该多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