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躲着，却总忍不住透过门缝或者栅栏偷偷地看。光是李云非，就发现了草垛菜地背后露出的好几双眼睛。
  那马车是停在他们家门口的，他们自然不能假装看不见。不过就算如此，姜老四也已经吓得藏进了圈里，然后支使李立秋去问贵人有何贵干。
  “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男人。”李立秋把围裙一扔，冷冷地笑道：“昨天还想卖我的闺女，这会倒是求我了？”
  姜老四弓着背，恶狠狠地朝她挥手：“你这恶婆娘，还不出去招呼贵人，要是让贵人等急了，小心我扒你的皮！”
  李立秋厌恶地瞪了男人一眼，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姜背篼跟姜也探头探脑地也跟了上去，这可把姜老四急坏了，他自己无能窝囊，但对两个儿子却纵容得厉害。这两个小东西才五六岁，就被惯了一肚子的肥胆。他们是小孩，对村里人畏惧的官老爷什么的，虽也本能地感到害怕，但加好奇，见李立秋出去，便也跟着去了。姜老四无法，又不敢大声把孩子吆喝回来，只得咬着牙从圈里爬出来。可他因为躲到圈里，沾了满脚的粪牛屎，弄得一身臭气熏天，很怕这样出去冲撞了贵人，所以只能在地沟里急得团团转。
  牛家母子下了马车，一脸嫌弃地进了院子。
  他们四下打量一圈，对面前这几间屋子跟小院子十分不屑。
  所谓的屋子，不过是泥土造起来的，唯一可算值钱的，就属房上的黑瓦片了。至于这个院子，名义上虽是院子，其实不过是用木桩子围起来的栅栏而已。牛家一家子虽是陈家下人，可他们住在京城，替主家出门办事，去的也是省城县城这种地方。牛妈妈更是在陈家内宅当差，要不是为了这位六姑娘，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罪。
  对于这种贫穷偏僻的小村子，他们当真看不上眼，要不是事务在身，恐怕想都不会想到要往这种地方走。
  啧啧，也难怪主家找了这么久也没找着这个逃走了的前四奶奶。
  两人心中暗嗤一声，要是在往常，他们恐怕话都不用说直接上门把人拉了就走。不过先如今主家发话，要将流落在外的六小姐接回去，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不管这个前四奶奶是怎么跟主家闹的，最后还一个人抱着孩子跑了。但这位六姑娘到底是她亲生的，一旦回了陈家，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想要拿捏下人也不是不容易。况且算起来，这六姑娘也有十几岁了，过不了多久就要说人家，谁晓得会有什么造化。他们这种替主家办事的下人，虽然总是看人下碟，但在尘埃未定之前，还是不要急着捧高踩低的好，免得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
  因此当李立秋出来时，两人尽管依旧面带倨傲，说出来的话，却还算是中听。
  “四夫人……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姜李氏了，多年不见，不知一切可好？”牛妈妈身材健壮，已经年近五十了，看上去还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她在陈家厨房当差，早年也是见过李立秋的，这回陈烽会派她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立秋端着架子，在堂屋门前的椅子上坐下，面无表情地问：“原来是牛妈妈，牛妈妈千里迢迢从京城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躲在栅栏后面的马青翠两口子心里一惊，吓得快要昏过去了。
  京城，那可是皇帝老爷住的地方啊！这些人居然是替皇帝老爷办差的？替皇帝老爷办差的，那不就是文曲星下凡的状元老爷了？哎哟不得了了，李立秋竟然敢这样跟状元老爷说话，简直是不知死活呀！
  两人吓的管不住自己的双腿，居然冲到牛家母子跟前磕起头来，嘴里念念有词，直道状元老爷饶命，状元老爷开恩云云。
  这突然跑出来的两个人打断了气氛，李立秋没什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在姜家这十多年，她对这一家子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牛家母子到是白了两人一眼，却也没搭理。
  “我们此行为了什么，想必你也是心中有数。当年你从家里出来，抱走了咱们家的千金小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老爷子大发雷霆，吩咐下来一定要将小姐找回来。你看，上头主人发怒，我们这些办差的，可不就得跑断腿了？好在如今，总算是找到了，还请将我们家六小姐交出来。”
  “那是我的女儿，我不会把她给任何人！”李立秋声音冷冷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牛妈妈也冷了脸，厉声道：“我陈家堂堂嫡千金小姐，被你这毒妇养在这种地方，李氏，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你……不管你怎么说，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哪里也不能去。”
  跪在地上的马青翠跟姜老大总算听明白了，明白之后心中也是一片惊涛骇浪。原来这李立秋养着的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哎哟那就难怪了，难怪李家老头子对那俩死丫头千娇万宠，当个宝贝一样，不仅拿银子供她们吃穿，还请女先生教她们读书认字儿，原来他们是藏着个金凤凰啊！不得了，这回可赚大发了！
  马青翠喜得什么似得，一跟头爬起来，对着牛妈妈谄媚道：“哎哟夫人，夫人您说的是我这弟妹养的那两个闺女是吧？我知道她们在哪儿呢，您等着，我去把她们给您带出来。”
  说完她就冲了上去，将躲在睡房里听墙角的李云非跟李云秀拉了出来。
  “夫人您看，是不是这两个，她们就是弟妹从外头抱回来的，水灵灵的两个小姑娘！哎哟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难怪我莫名得就喜欢的很，有了吃的穿的，都舍不得给我自己的那几个，统统拿来给她们，生怕委屈了。您瞧瞧，可见是富贵人家的种，瞧着就是不一般……”
  马青翠笑得一脸褶子，几乎把脸上的黄疮都要挤破了。
  李云非平静地任凭审视跟打量，心里却也在暗暗打量对方。到是李云秀，已经羞得红了脸。
  当然，牛家母子的目光，多一半还是在李云非身上。李云非生的漂亮，尽管李立秋容貌秀丽，生的女儿李云秀也继承了她的优点，但是跟李云非比起来，却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这种差异，在姜家村这些村民们眼里，是看不出来什么的。因为就算是李云秀，跟村里其他女孩比起来，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因为这种差别，更多的不是在相貌上。
  姜家村如同所有的封闭农村一样，村民愚昧无知。他们所有的人，都拼着命生儿子，有了女儿就胡乱养着，会走路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她们没有自己的屋子，穿的衣服也从来都是捡旁人不要了的。更别说长年累月的家务活，让她们小小年纪就被压完了背脊，手上更是骨骼都还没有长好就生了一层老茧。
  反观李云非跟李云秀，她们的母亲李立秋是老财主的女儿。李老财主大概是知道李立秋的女儿的身份，所以给她们花钱很是大方。村里人看李云秀跟李云非，那就是两个养尊处优的比地主家的姑娘都差不了什么的小千金了。
  只是在牛妈妈眼中，李云秀跟李云非的差别却十分明显。
  首先肤色，虽然李云秀的皮肤也很白皙，但李云非更是肤若凝脂面如桃花。她眉眼秀丽出尘，眸光潋滟似水。尽管年纪尙小，却已经能看出往后的过人风姿。
  李云秀的容貌，在一般人中算出色，但对看惯了京中贵女美妇的牛妈妈来说，也就是中等水平。再就是姿态，明明差不多的年纪，一个娇羞腼腆，一个沉静从容，但气势这种东西，不用眼睛看就能感受得到。
  所以他们在猜，这两个女孩，看上去差不多大，但到底谁才是陈家千金？似乎漂亮的更有可能一些？
  当然，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就只有李立秋一个人。
  李立秋简直是有恃无恐，在看向马青翠时，还有一种难以掩饰的不屑跟得意。她除去嫁了姜老四这个废物之外，其他一切都高人一等。
  在姜家村，她住的房子是最好的房子之一了。她的两个女儿，每年甚至每一季都有新衣裳穿，李老财主甚至还给两个外孙女一人一个银镯子（当然，那银镯子戴了没多久就被姜老婆子给偷去了）她们甚至还能读书认字。读书啊，就连姜家村的男娃们都没有的机会。村长家就算日子好过的了，也只能供得起他家大孙子一个人上学。
  姜老四家兄弟好几个，儿子也生了好几窝，可这一大家子，竟然只有李立秋带来的那两个不知父亲是谁的野种会人读书认字。就因为这，姜家一家子看她们不顺眼。
  他们认为李立秋实在是太偏心了，她就将两个闺女当宝贝疙瘩养，至于她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反而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实际上，李立秋根本不喜欢她跟姜老四生的两个儿子。要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恐怕连碰都不会让姜老四碰。对跟自己恶心的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对跟自己深爱的男人生的孩子一样？
  所以那两个儿子，她当真是没放在心上，相比起旁人宝贝儿子，他们家，可算是恰恰相反了。
  马青翠很瞧不上她这一点，但因为李立秋有个好爹，心里就嫉妒怨恨的跟什么一样。
  然而今天，她总算明白了李立秋偏心女儿的缘由了。原来那俩闺女，竟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哎哟难怪，别说事事偏袒，就是当天仙娘娘一样供起来，也是理所应当呀！
  不过现在好了，她可是千金小姐的婶婶，往后啊，可不是也受用不尽？
  想到这里，马青翠笑开了花，真是恨不得现在这俩闺女直接管自己叫妈。
  跟她的激动谄媚相反，李立秋看到两个被推出来的女儿，已经脸色铁青。
  “云非，云秀，到娘身边来。”
  李云非跟李云秀闻言，迅速挣脱马青翠的手，回到李立秋身边。
  这时候才见李立秋慢条斯理地说：“我说过了，我的女儿，只能待在我的身边，她们哪里都不会去。”
  “李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立秋冷声道：“当着我女儿的面，你们敢这么跟我说话？”
  牛妈妈瞪了儿子一眼，牛大梁看了看李云非，讪讪垂下了头。牛妈妈这才轻咳一声，缓缓地说“还请六姑娘体谅，您是陈家千金，我们是下人，是给主家当差的。主人家给的差事，我们自然是拼了性命也要办好。”
  说完分别看了李云秀跟李云非一眼，又继续道：“再说了，姑娘长在这小村子里，大约不晓得，您的父亲，乃是京城大族陈家的四爷。陈家时代勋贵，您本应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可因您母亲的一己私心，硬生生将您带到这种地方来，实在是让老奴心中痛惜……”
  听到这里，李云秀已经满脸通红，随着牛妈妈的话，甚至还悄悄看了李立秋一眼。
  李立秋一直沉着脸没说话，云非暗中思量，李立秋当初离开陈家，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原因。因为她千方百计偷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养在身边，显然不符合逻辑。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牛家母子。
  牛妈妈被两个女孩看着，心中满意，说话自然也中气十足：“六姑娘，您原应该住在雕梁画栋的高门宅院里，穿的是数不尽的绫罗绸缎，吃的是说不完的山珍海味。身边更是仆从如云，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您瞧瞧现在……老奴看着，当真是心中不忍啊！”说完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来。
  这时候，李立秋的态度终于软和了一点，她叹一口气，对牛妈妈说：“你们不用在这里唱戏了，实话告诉你们，这两个孩子从小就养在我身边，我从没跟她们说起过各自的身世，她们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自何处。所以你们就死了心吧！”
  “你……李氏你好狠的心哪！”
  牛妈妈没有想到李立秋嘴巴这么紧，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瞒着。
  这样一来就有点棘手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女孩到底谁才是陈家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