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愚昧，他们蠢，可但凡官府要的人头费少一些，他们也不敢逼村长。
  他们都是泥腿子，小老百姓，信奉民不与官斗，这村长也是官啊，虽说只是个里正，却也是他们头顶上的官，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所以，如果不是没有法子，他们也不会来这里的。
  他们心想，只要能少些钱就好了，日子这么难过，能省一些便是一些，实在不行，哪怕人人出十两、十五两银子，只要能够得到以后不再征收自家男儿上战场的消息，那也是值得的，就怕这十两银子就给自家亲人只买了一两年的安稳。
  他们心里惶恐得厉害。
  对于这些人的打算，云归是不知道的。
  她别有打算，和在座的诸位目的都不一样。
  她有些好奇，为什么村长家会有那么多人聚集，还没有人来招呼谢大牛家，这人缘也太不好了吧。
  她正想着呢，弟弟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娘和哥哥，便拉着她的手往两人面前走过去。
  谢大牛见她来了，问道：“你怎么来了。”
  弟弟正想说话。
  云归却已经答道：“我看这里好像挺热闹的，就走过来看一看热闹。“
  谢大牛道：“他们都是来让村长帮忙说说情，减少些人头费。”
  云归心想，估计这事恐怕是不能成。
  她倒也不是因为别的才笃定说这话，而是觉得，如果成的话，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发展？
  然而这是只她自己知道几天，她只点了点头，问起为什么要来这里找村长说这些，村长也无法改变官府的决定啊。
  谢大牛便将事情给云归说了，原来这乡下是设有里正的，这里正通常由村长兼任，算是个不入流的官，然而里正说的话，县官也得重视几分。当然，最重要的是，以前真的少过人头费。
  云归闻言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后问道：“你去谢明家了吗？”
  谢大牛道：“去了的，这事儿正是谢明家提出来的。”
  云归好奇道：“谢明家呢？”
  “他去通知全村人，我和娘在这里等着。”
  云归竟无言以对，心说这不愧是做将军的人才，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事情，还可以把自己给摘出去，就冲这个智商，哪儿能是一般人呢？
  如谢大牛的娘，那般精细的一个人竟然也被蒙骗过去，由此可见那位谢明嘴上功夫，应该也很是了得。
  事已至此，她也没必要说出去，只管看热闹就是了，即便她说出去又会有谁信呢，只会觉得她每日鼓弄唇舌，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云归怂，又面又怂，嘴上说着不怕死，实际上可怕了。除了个别世界气急了会莽一把，余下世界都是小心翼翼的苟着的。
  云归苟。
  谢大牛的娘正在和二儿子说话，一摸他小肚子，就知道二儿子没有吃饭，她恶狠狠地瞪了云归一言。这个儿媳妇除了便宜，几乎没有别的用处了。如果不是看在她是秀才的女儿的面子上，指不定以后生出的娃娃能是个读书人，她才不会要这种女人进她家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回来干嘛？当个祖宗一样伺候着吗？身体看起来又瘦，一看就不是个好生养的。
  谢大牛的娘已经忘了，自己当年看这个女孩儿是哪儿看哪儿好。
  她弯下腰和二儿子说了会儿话，小孩儿就跑了。
  谢大牛见村长出来了，不大想让云归掺和这些事情，在他心里，像云归这样身子薄弱的女子，当然是放在家里好好藏起来，一会儿这儿的局面会非常混乱，如果云归被人推挤了出点什么事的话，那岂不是有些麻烦。
  谢大牛道：“我和娘还没有吃饭，你先回去把饭做好。”
  云归沉默了一下：“我不会烧火。”
  谢大牛挥手道：“铁柱会烧火，你让他烧就是了。”
  他见云归神情不大好，忙道：“你也别小看他，他才五六岁，烧火可是一把好手。”
  云归沉默了一下，所以说，她一直都在暴殄天物吗？
  突然好悲伤。
  她总是下意识的去保护比自己小的人，正因为保护，才会让她无法正视别人的优点，她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即便遍体鳞伤也要守护别人，她从不期盼别人的反哺与帮助。她拯救别人，却全然漠视了别人的优点。
  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却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回去。
  找木匠这事儿等过几天吧。
  她回到家，弟弟嘴里正塞着糕点，见她回来了，喜滋滋献宝一样的将手上的糕点给她。
  云归没有接，而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沉默的烧火，她笨手笨脚的烧火，只有浓烟。
  弟弟捧着糕点进来，道：“嫂子，娘让我自己吃，不要告诉你。我没有听，因为嫂子也是我们的家人，这一块儿是我特定留的，是最大的一块儿。嫂子也饿了吧，你吃了它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小孩也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不管在气什么，总是先道歉就对了。
  云归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有些失望，她以为她和小孩说了那么多话，小孩还是没听进去，还是做了偷窃的事情。
  她对于固执的人总是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感，所以才不说话。
  如今看来，倒是她太自以为是了，没有问清楚便下了定论。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件事她竟忘了，活得像一个满腔怒气的键盘侠。
  她看着小孩儿。问道：“所以是你娘让你拿桂花糕的吗？”
  弟弟点头：“对，嫂子，你和哥哥说话的时候，娘摸我肚子，看我没有吃饭，所以让我拿柜子里面的桂花糕填饱肚子，等一会回来了再煮饭给我吃，我没有不听嫂子的话，嫂子不要生气好不好？”
  云归有些赫然，她一个活了几百岁的人，要一个五六岁的人安慰，这下可丢脸丢大发了。
  她顿了顿，道：“弟弟，娘总说你以后是读书人，你可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