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寡淡凉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林素素也出奇地沉默，不敢多嘴。
  “他到底许诺给你什么好处，十三年啊……”求伯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伤感。
  “敢问帮主，鱼龙帮拿什么和皇宫斗？我实在不想带着跟随我上十年的兄弟们去送死。”短暂的紧张后他恢复了平静，“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陛下可能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求伯生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怜悯，“他应该是说让你做鱼龙帮帮主吧？”
  胡子城心中微颤，眼神在刹那间出现一丝恍惚。
  “这位子就这么好吗？”求伯生冷冷说道，“他能除掉我就能用同样的方式除掉你，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又有什么区别呢？左右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胡子城已经明白瞒不过去了，现在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活着出去，“他的确说过让我接受鱼龙帮，但我没有答应。”
  求伯生有些惊讶，陷入了沉默，“你还有次机会，立下投名状，和我们一起往西。”
  胡子城犹豫过后说道，“我只想问帮主一句，如果我说不，能活着离开吗？”
  求伯生失望地摇摇头，“求某一诺千金，不论你怎么选都任你离去。”
  “帮主！”林素素他们几人心中着急，若是胡子城回去把消息传到皇宫里，他们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求伯生朝他们摆手，“人各有志，兄弟一场放他一条生路吧。”
  “但是关于今天的一切你都必须忘得一干二净。”
  “请帮主放心！”胡子城心中惊喜，面上还保持冷静。只要离开了醉江月，就是天高任鸟飞了，他不信在西夏都城求伯生还敢肆意妄为。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随行的两人突然倒下。
  “帮主！这是什么意思？”胡子城惊呼。
  “你可以走，他们不行。”求伯生拿出手帕擦了擦飞刀上的血迹，“若是连宫里的密探也放了回去，我求伯生直接投子认负算了。”
  他直接无视胡子城惊讶的神情，“你啊，心思太纯，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胡子城最后看了眼求伯生，抱拳说了句，“帮主，胡某去了。”
  求伯生似乎于心不忍，没有回答他直接转身离去。
  胡子城看着求伯生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十三年来这道身影无数次地挡在他的前面，今日一别很可能就是诀别。若是说之前的犹豫都是装的，此时此刻他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
  但他还是走了，“对不起了帮主，我不过是做了正确的选择而已。这本就是场你死我活的游戏。”
  夜色深沉，花草凋敝，整座小岛除了倏倏的寒风声，就是一片死寂。他终于到了岸边，心急如焚。
  靠岸的只有一艘船，船上有一个人，却不是艄公。
  他眼神变了，然后他身后出现数道身影。
  “他说过放我离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从他看到船上那道身影开始就陷入了慌乱。
  “他说过，我没说过。”船上的黑影缓缓起身，提着把和人一样高的镰刀。
  “不，不……”
  白青青一眼就看出这道黑影就是之前传信给万里沙的人，也只有他才能让胡子城如此慌张。
  虽然明知不敌，但胡子城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殷红的长枪刺出，宛若惊雷炸响。
  万里沙四人心中五谷杂陈，虽然他们和胡子城关系都不算好，但终归在鱼龙帮下共事这么多年。就连和他仇怨最大的林素素也神情严肃，一句话没说。
  长枪和镰刀在空中飞快的碰撞，周围的空气都被灼得滚烫，夜色已深，而他们交手的战场却宛若白昼。
  胡子城有二品巅峰的实力，距离一品也不过半步之遥，白青青自问没有把握胜过他。但他在那把黑色镰刀下竟毫无还手之力，从一开始就被压制。
  “一品。”白青青眼神凝重地看向神秘的黑影，无论在哪里一品都是真正的高手。毕竟天下间踏足天命只有那么十数人而已。
  “唰！”镰刀划过，胡子城的胸口像泼墨般洒出道鲜血。
  黑影无动于衷，继续逼近。胡子城本就是勉力支撑，受伤之后更是艰难。
  “唰唰……”他的身体仿佛一张飘在空中的白纸，黑色镰刀像是杆锋利夺命的画笔，在他的身体上任意挥洒。
  “砰！”胡子城魁梧的身体终于倒下，如同大山倾倒，整个湖岸都跟着震颤。
  黑色身影盯着他的尸体，挥刀就地给他挖了座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从头到尾，他的动作神情都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胡子城就这样死在他们眼前，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林素素和拉吉达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倒有些难以名状的悲痛。
  他只有墓没有碑。他们四人中万里沙和胡子城关系最好，实际也只不过是没有冲突罢了。万里沙虽然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没有上前给他立一块碑。
  “干嘛不去呢？”离开的路上白青青问道，她始终站在他的身边，感觉得到他有好几次心绪不宁。一是看到黑色人影的时候，二是胡子城身死，尸体倒下的时候，最后就是他看着拱起的坟墓，几度准备上前。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万里沙心中还是有些难受，“也是我们这种人的宿命，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们了。”
  “帮主也是够狠的。”白青青没有想到看起来你有些文弱的求伯生手腕竟然如此强硬。
  万里沙只是苦笑，“帮主如果不够狠，鱼龙帮怎么会有今天？他最后能再给胡子城一次机会已经让我够惊讶了。”
  “你早猜到帮主不会放过胡子城？”
  “放过他谁来放过我们？”万里沙平静说道，“皇宫是不可能放过鱼龙帮了，胡子城不站帮主这边，就只能站在叶无缺那边，否则死得更快。”
  白青青轻叹一声，从小生活在白云宗的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站队，生死。所有烦心事在距离她八百米开外就有人替她接下来。最近两年被困地牢，让她开始思考一些从前没有想过的事，但和万里沙、胡子城这样自小摸爬滚打的修士相比，仍旧不值一提。
  “其实整个鱼龙帮最想放胡子城一命的人不是别人。”万里沙轻叹一声，“正是帮主。”
  ……
  ……
  明月高悬，夜幕已深，忽然吹起一阵高远的狂风。
  月子湖畔，拱起的坟墓前悄然立着块木碑。
  “鱼龙帮红莲堂主胡子城之墓。”
  他默然撒下一壶温酒，狂风吹起他的衣襟和黑发。他浑然不顾，缓缓走进湖水中，拾起陷入泥沙中的红莲枪。
  “噗！”他将长枪插在墓旁，像是一株宁折不弯的梧桐树。
  他盯着拱起的黄土黯然失神。“下雨了吗？”
  黄土上生出一点水痕。
  一滴，两滴……
  夜空中没有丁点雨痕，他冰雕般的脸庞上却默然流淌下两行清泪。
  “愿来生还能再做兄弟。”
  说完求伯生转身离去。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他的背影再没有丝毫犹豫迟疑，决然得似一把利剑，直指皇宫。
  ——晚安，接着碧行会将会入西夏皇宫。如果可以我很想让每个人都在大家心中留下印象，求伯生也好，胡子城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