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解冻船舶如织，西夏都城的人越来越多，阳光正好破开层层雾气天地一片清新，站在都城里的任何角落都能一眼看到耸立的皇宫。
  六月初六是近十年西夏都城最大的日子，西夏和乌苏里都是西域大国，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此次联姻更是轰动整个西域，相信就是辽夏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乌苏里在西夏的西北，中间隔着连绵不绝的呼兰山脉，它的疆域要比西夏大很多，差不多有整个江南的大小，西夏最多就只有个江州那么大。但是乌苏里气候严寒适合居住的地方不多，人口和西夏也相差无几。
  乌苏里是西域诸国联系的枢纽，但乌苏里人却不喜欢做生意，每年到西夏的商船来自乌苏里的寥寥无几。他们崇尚勇武和辽人一样信仰狼神，即便是在大雪封山的冬季乌苏里士兵依然能够保持极强的战斗力，落满白雪的狼群仍然所向披靡。
  这一天终于来了，不管是对期待的人还是排斥的人，它都来了。西夏都城东西南北共计十六座大大小小的城门全部打开，宽敞的驰道上空无一人，两边站满了观望的百姓不全是西夏子民。
  乌苏里的使团即将抵达西夏，乌苏里的大王子亲自带队，说是王子因为老国君迟迟不退位也有五十七岁了。都城西大门突然一阵轰鸣随即锣鼓喧天，乌苏里使团在欢呼声中踏入西夏都城。
  有人欢喜有人愁，不乐意看到乌苏里使团的人同样很多，除了信仰圣女的西夏子民外，还有大量的夏人，他们混在人群中看着接受欢呼的乌苏里使团，目光里满是警惕。
  因为信仰的原因乌苏里和大辽亲近，甚至有种说法乌苏里人本就逃难到西域的辽人，两国人无论在容貌还是生活习惯上都有诸多相似的地方。这次联姻势必会让西域局势发生巨变。若是这个趋势继续下去，以西夏和乌苏里为首联合更多的西域国家，说不定会成为能够和辽夏抗衡的第三极力量。
  但至今辽夏两国对此事都没有发表看法，只是通过使馆给两国送上贺礼。凡事不合常理必有蹊跷，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次联姻背后本就站着辽夏的身影，或者大辽或者大夏。但这种事绝对是国家机密，寻常的百姓肯定不清楚，下面的人只能瞎操心，显然夏人更加担忧一些。
  叶无缺带着文武百官亲自走到皇宫门口迎接，乌苏里来的不过是个王子身份地位都比他低，就算是老国君亲自来也无需如此，他的表现在很多大臣看来都太殷勤了。或许因为乌苏里是实现他野心非常重要的棋子，这一步他必须得走好。
  “难道圣女真要嫁给按个行将入土的老头？”
  “国君怎么就如此狠心。”
  “他乌苏里算个屁啊，一群莽夫刁民，这种国家怎么配得上我们的圣女殿下。”
  ……
  这样的声音络绎不绝，尽管朝廷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仍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圣女外嫁的现实。今天的早朝只有三分之二的大臣在，剩下的全都托病在家。叶无缺大怒，命令司礼监查明今天所有没来人的名单。
  红叶此时还在深宫之中等待参加下午的典礼。圣女出嫁容不得半点怠慢必须以国礼送之，下午皇宫门口祭天祭祖求得天启而后由乌苏里国的使臣承接天意。
  红叶端坐在她的寝宫，身着华贵的黑袍，上面染有朵朵红云，如同天上的云霞光彩照人，就像她的人一样。整个寝宫仿佛一片红色的海洋，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全是千篇一律的祝贺，温暖喜悦，只有她不是，她的脸色和皮肤都是苍白的，像是凄惨淡薄的月色，是满目的红日格格不入。
  服侍她的丫鬟正在给她画眼妆，看着她年轻精致的面容不觉就落下泪来。从红叶回西夏开始就是她在服侍，到如今也快三年了，她想到红叶今天就得顺承天意外嫁到乌苏里，新婚的丈夫还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心中便无限酸楚。她六岁便入宫做了宫女，到现在也侍奉过不少主人，红叶身份最尊贵却也最平易近人，将她当做姐妹一样看。
  “哭什么，应该高兴才对。”红叶强忍住眼泪说道。此时此刻她已经打定主意外嫁乌苏里了，曾经她期盼碧行之能够踏风雨而来，于千万人之中将他接走，之后再如何她也无所畏惧。但此刻在西夏的皇宫内，她只在心中祈祷碧行之今天不要出现，不要以身犯险。
  叶无缺见过乌苏里的使臣后来到她的寝宫前，进门前脚步突然踌躇起来面露难色。
  他一进去服侍的宫女全都跪成一片，他抬手她们又鱼贯般离去从来不敢抬头，弓着背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诚惶诚恐却又必须井然有序地离开。只有给红叶化妆的那名宫女担忧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而后又汇入人群。
  红叶没有看他一眼仍旧自顾自对着铜镜冷声说道，“陛下不用担心，红叶知道怎么做。”
  叶无缺苦涩地笑笑，“红云，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办法。”她本名就叫叶红云，他不知道为何她一直自称红叶，流落在外需要隐姓埋名就算了，回到宫中为何还要如此？
  “西夏的国运全在今天了，若是联姻不成西夏可能有灭国之灾。”叶无缺神情郑重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大辽那边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在意今天会不会有人冲出来破坏，他自信无论是谁都只会失败。他担心的只有红叶，她不愿意才是他最大的忧虑。在西夏没有人能强迫圣女做任何事，就是国君也不行，鱼死网破对他们谁都没有好处，而且他也不想。
  之前他就告诉过红叶这之间的厉害，乌苏里早已暗投大辽作为埋在西域腹地的一枚棋子。前些年西域的局势异常紧张，他贵为一国之君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本以为辽帝驾崩情况会有所缓和，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新帝手段更加强硬根本不给他谈条件的余地。大夏北边压力巨大，根本不敢贸然插手西边的事务，相比之下大辽已经苦心经营了近十年。不管他叶无缺同意与否，都不得不接受西域即将变天的事实，而他只能成为其中的一枚棋子。纵然他不甘心也必须先当好棋子再做谋划，若是成了一枚弃子，他将是西夏的千古罪人，愧对千万子民。
  “不用再说了！”红叶对叶无缺只有仇恨，小时候在她眼里叶无缺和她父亲是一样的亲昵，她清晰地记得叶无缺抱着她在苕溪河上泛舟，上岸后轻舟就像玩具一样被他提在手里，她就坐在他的肩头。但就是她亲昵的二爹杀掉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让她流落大夏沦为舞姬。她能够原谅任何人也不会原谅叶无缺，曾经的喜爱也化为浓稠弥久的恨意。
  叶无缺看着红叶的侧脸幽幽叹了口气，他期待她能扭过头来看他一眼但是她没有。他知道这辈子红叶都不可能原谅他了。他转身离去，出奇背影竟有些落寞萧索，像个失败者。当年他本可以斩草除根，他写好的剧本早就计划了一切，包括弑兄弑父，包括赶尽杀绝，从一开始他就给这些人定好了结局。他没有为任何一个人改变结局，除了年幼的她。在这个剧本里红叶本该随着她母亲一起死去的，但是最后他下令阻止了杀手，不是因为他预料到了今天需要一个圣女为了西夏子民嫁到乌苏里，只是因为不忍心，因为舍不得。久居高位，他的父兄都有让他动手的理由，但是红叶没有，她只是个天真，单纯到让人不忍伤害的孩子。
  ——晚安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