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函清第一次见到那名“店员”，是在一个小胡同内。
  那天，他刚从领事馆，递交签证申请回来，下公交后，右上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忍住疼痛，心里咒骂着，走进那条胡同。
  没走几步，察觉身后有人跟着。
  窄窄的胡同前方没别人，他不禁有点紧张。
  周函清四十七岁了，身材有些单薄，身上还刚巧带了点现金。
  他扭转僵硬的脖颈，回头看了一眼。
  跟着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扎着马尾，头上戴着一副橘红色的耳机，看样子还是个学生。
  他这才放松下来。
  “那个……”
  身后的女孩发出声音，“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需求？”
  “啊？”周函清一时无法理解话中含义。
  这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搞那种营生的。
  女孩笑了笑，嘴角的弧度看上去有点可爱，“我在问你，是不是想买东西？”
  周函清意识到，是搞推销的——她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
  再次遭拒后，女孩卸下背包。
  从里面掏出一支装着绿色药液的一次性针筒，说这是能让身体状态，重返年轻的“返春剂”。
  原来是个卖保健品的。
  谁知道这里面什么药，扎了说不定会死人。
  “我不是卖保健品的，这药扎下去，也不会死人。”
  女孩突然说出周函清脑子里的话。
  她指了指头上戴的耳机，歪着脑袋说：“这副耳机，戴上后，可以听到别人内心的想法。”
  周函清苦笑着摇头。
  觉得她是瞎猜猜中的，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不是瞎猜，跟我说话，也不会是浪费时间。”
  女孩再次看穿他的想法，“这里是‘不存在物品专卖店’，专门售卖各种理论上不存在的货品。”
  周函清愣在原地，一时迈不开脚步。
  “这药剂使用后，能让你的身体状态逆时回溯。用的剂量越大，回溯的时间越多，人可以变得越年轻。不信你可以试试啊！”
  “这针免费试用。不过里面剂量比较少，只能回到你两三年前的身体状态。”
  两三年前？
  周函清真的好想回到那时候。
  虽然，那时年纪也不小，但身体比起现在好多了。
  可是他又有些害怕，担心用药后不死，也会被迷倒，遭女孩谋财害命。
  对了！
  或许可以先试用一下她的耳机。
  “不行。耳机不能给你试。”女孩在他开口前拒绝。
  “要么试用药剂，要么你就走吧。”
  周函清的脚步无法移开。
  他接过注射器，按照女孩说的，把注射器扎入左臂肌肉，推入绿色药液。
  感觉有一股暖流，从注射处向全身扩散，紧接着，疼痛袭来。
  他扔掉注射器，倒在地上。
  仿佛身上的每块肌肉，每寸皮肤，都在被拉扯，身体在痉挛，连发出求救声都做不到。
  大约半分钟过后，疼痛散去，体力恢复，周函清从地上爬了起来。
  正要质问，默默旁观的女孩，在搞什么鬼，女孩递给他一面小镜子。
  镜中的自己脸色好了许多，皱纹也变浅了些，参杂的白发，都变成了黑色。
  感觉身上充满了力气，右上腹的不适感也消失了，身体好像真的回到了几年前的状态。
  他往前跑了一段，脚步如此轻松，再跑回来，也完全不觉得累。
  跟几分钟前的身体状态，判若两人。
  这药真的管用！
  “这药的药效……能持续多久？”周函清的脸上难掩喜色，问起后续。
  “正式的药剂，一次能维持一小时左右吧，每注射一毫升，可以年轻十岁。这支是试用剂，大概五分钟就会失效。”
  “五分钟？”
  刚问完，周函清身上再度感到疼痛，他背靠着墙，蹲坐在地。
  几分钟后，痛觉退去，周函清艰难站起。
  感觉像刚刚高强度锻炼过，浑身的肌肉，酸痛不已。
  镜中的自己，又恢复了之前的老态，右上腹又在隐隐作痛。
  药效过去了。
  周函清迫切需要这药，但是当他问到价格时，还是吃了一惊。
  女孩说，每毫升药剂卖十万块，而且只收现金。
  就算拿出周函清全部的积蓄，也只够买两三毫升，够维持几小时的药效，没有太大意义。
  周函清最终带着遗憾离开。
  ……
  徒步走上三楼，感觉用尽了全身力气。
  周函清看见，有个人蹲在家门口。
  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穿着土气的夹克，感觉像个民工。
  正要问他，是不是来错了地方，那人抬起头。
  “函清，十三年了，没想到你还住这里啊！”
  声音对上外貌，周函清终于记起这位故人。
  岁月催人老，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
  实际上，他跟自己同年，也已年近五十。
  叫他名字时，对方淡淡笑了笑说：“还是叫我老刀吧。牢里面的人，都这么叫我。”
  周函清在惶惑中点头。
  十三年前，这位老友，曾因打架，故意伤人致死被判刑。
  两人在老旧的布艺沙发上坐下，喝起茶。
  说的都是客套话，老刀不太愿意说牢里的事情，周函清也不想提自己的事。
  但就算不提，对方看这家里的状况，应该也能猜到——人到中年，单身，没钱，失败者一个。
  寒暄话题说尽。
  老刀停顿了片刻后说：“函清，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借点钱。”
  周函清不禁在心中苦笑。“借多少？”
  “最好能有一万。实在没有，五六千也行啊。”
  “这样吧，我给你一千，你也不用还了。”
  “怎么？你最近经济上也有困难？”
  “困难倒还好。我最近打算出国旅游，钱都要花在这上面。”
  老刀扭过头去。
  虽然很轻，周函清还是听到他说的那个“操”字。
  老刀站起身来，“行吧，那点钱你留着打发要饭的吧。再见！”
  周函清站起来说，不借钱是有原因的。
  老刀只当没听见，用力拉开门。
  “我快要死了。肝癌，淋巴转移。”
  正要出门的老刀，终于把头扭了过来。
  ……
  彭觉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喜欢宁小贞。
  十七岁的宁小贞，身材在同龄女孩中稍显单薄，长相在学校里，也排不进行列。
  或许，是她天真活泼的性格吸引人，笑起来纯真得像个孩子。
  别的男生，估计也是这种想法。
  十几米外的操场跑道上，宁小贞正和王杰并肩漫步。
  那副甜蜜的样子，宛如傍晚时分，出来漫步的校园情侣。
  彭觉跑过两人身边。
  没听清王杰在说什么，宁小贞在咯咯地笑。
  彭觉气得，想踹王杰一脚。
  当然，他没这么做，不想惹宁小贞讨厌。
  两人溜达几圈后，离开操场走了。
  彭觉也不跑了，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呼呼喘气。
  忽然发现，操场边的小树林里，站着一个人，目光和他追随同一方向。
  是同班级的石头。
  彭觉几步跑上前：“喂！你躲在这里干嘛？”
  “我……我没有，只是路过。”
  “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宁小贞？”
  “哪有？！我……我怎么可能……”
  “瞧你！一撒谎，鼻尖上就开始冒汗！”
  石头被唬住，伸手摸了一下干燥的鼻尖。
  这一下，更是暴露无疑。
  “你就承认了吧！”
  彭觉用胳膊勾住石头脖子，一起走向宿舍楼。
  彭觉在学校里骄横惯了，一向目中无人。
  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个，坐在教室角落，长相成绩一般，像他外号一样朴实无华的男生。
  喜欢上同一个女生，让彭觉感觉两人有了共同点，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看到他们走在一起，觉得不舒服吧？是不是有一种……心里空空的感觉？像被人挖走了一块。”
  “我们班那么多男生，她偏找了个班外的，真让人不痛快！”
  彭觉捅了石头一下，“你是不是也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他们……其实不一定有什么，连手都没牵……”
  “都走这么近了，牵手还不是迟早的事？”
  “……”
  “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让那小子滚蛋？”
  胆小的石头，一缩肩膀：“我？我能帮什么忙？”
  “又不是要你去打架，给我造造势，吓唬吓唬他就行。怎么样？”
  石头还是没说话，彭觉就当这是默许。
  “定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条战壕里的兄弟了！”
  ……
  周五放学，平时住宿的学生们离校回家，彭觉逮到了机会。
  他拉上石头，等在去车站的路上。
  远远看到王杰过来，他跳出路边灌木丛。
  石头还缩在树丛后没出来。
  彭觉暗骂了一声“怂包”。
  “你想干嘛？”王杰停住脚步。
  他应该也知道彭觉的大名，但脸上并未露出惧色。
  “给你点警告！离宁小贞远点知道吗？！”彭觉指着对方的鼻子，恐吓道。
  “你是她什么人？”
  “我？我是他同学！”
  “我知道你是她同学，我也是她同学啊！你凭什么让我和她保持距离？你是老师吗？是她家人吗？”
  彭觉原本没想打人，无法还嘴的情况下，拳头自动举了起来。
  王杰的腮帮子上，遭受猝然一击后倒地。
  彭觉走上两步，想踹王杰。
  这时，石头突然蹿出来，一把抱住他。
  彭觉指着王杰骂道：“听明白没有？你他妈敢再接近宁小贞，见一次，我打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