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9号盒子】“老友日”
作者:小一先生      更新:2022-06-20 17:25      字数:3197
  栾树梢上的深蓝夜空,没有车辆经过的山顶道路。
  路上站立的我,还有几米外趴在地上的男人。
  我捡了一个小石子,朝男人身上投去。
  石子落在他健硕的背脊后弹开,人没有动。
  他是真的还在昏迷?还是在假装?
  我又捡了一个更大的石子,扔了过去。
  这次,砸中了他的侧脸。
  似乎感受到了疼痛,他的头动了一下。
  人醒了,动作艰难地坐起来。
  我抓住这个机会悄悄逼近,当然,手中紧握着那把“枪”。
  接近身后时他,还没有察觉,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我双手捧枪,对准他的后脑,扣动扳机。
  犹如香槟开瓶般的响声爆出,在寂静的山顶听起来,过于响亮。
  男人受到惊吓往前窜出,头也不回地逃进悬崖边那片栾树林。
  近在咫尺都能打偏,我为自己的枪法,感到羞耻。
  树林中暗影憧憧,潜入其中的目标,早已无迹可寻。
  一定潜伏在某个角落,伺机反扑吧。
  我搞砸了。
  就像之前搞砸了自己的人生一样,我又一次搞砸了。
  我的人生,原本不是这样子的。
  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了金融行业。
  工作几年后,我不甘心小职员朝九晚五的机械生活,辞职自己开了贸易公司。
  三年后,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拥有了强力的合作伙伴。
  到那时为止的人生,都很顺遂。
  人生的滑坡,或许是从结婚开始的。
  32岁结婚,丈夫是一路扶持我的合伙人。
  别人都说,我俩郎才女貌,只有我父母不喜欢这个女婿。
  不知道从哪看出来,说他人品不好,结婚仪式上都板着脸。
  我心里留下芥蒂,婚后,几乎与父母断了往来。
  一年后,我的事业原本蒸蒸日上,却发现存款见底。
  竟然是丈夫染上赌瘾,把我们两人账户里的钱,都消耗光了。
  债主找上门来,安宁的生活,被打破。
  最后,我只得出售公司、卖掉房子替他还清债务。
  即便我做到了这一地步,这个男人,最后还是和我离婚了,或许是觉得我已没有利用价值了吧。
  搬出去那天,是我父母开车来接的,是个阴天。
  他们的脸色,也像天色一样晦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水脏了,又流回家门口来了。
  我低着头,不知道如何面对。
  父亲没说什么,上来接过我的大行李箱,放在上车。
  母亲几年前动过心脏手术,这一次倒是面色平静。
  她轻抚了一下我的后脑,说了声:“走吧,回家去。”
  眼泪在那一刻夺眶而出,我扑在她肩膀上哭了。
  成年后就独自生活的我,时隔十多年,又和父母住到一起。
  相处下来才知道,我始终是他们最爱的女儿。
  家里一切都好,就是有几次睡到半夜,感觉到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
  或许这里是临街二楼的关系吧。
  有了容身之处后,我开始寻求东山再起。
  我需要至少几十万启动资金。
  不可能把父母的房子抵押贷款,只能去找过去的生意伙伴借。
  没想到,我才离开几个月,那些人就已对我疏远,没人愿意借钱。
  或许。这就是所谓生意人的精明吧。
  过去累积的关系网,轻易破裂,从头再来的打拼道路,就此断绝。
  这打击很大,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窝在家里,不想出门,不想面对现实。
  直到手头积蓄用尽,才不得不翻出十多年没用过的求职网站,寻求一条当上班族的生路。
  33岁的单身女性,职场工作经验只有短短2年,想要找个工作相当不易。
  投出许多简历,得到的面试机会极少,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怀疑自己的人生价值,甚至患上心理疾病。
  有一次,在面试现场晕倒。
  医生诊断后,说我患上了焦虑症。
  躯体症状,严重到行动能力都严重减退,工作一事,自然无从谈起。
  父母让我安心在家休养,但我怎么可能安心。
  身上已经没钱,支付宝里还欠了几千块。
  那天晚上。母亲来到我房间,塞给我一个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说是给我的零用钱。
  我惊讶于她的敏锐,同时,条件反射地推辞。
  从大学打工开始,我就没跟家里要过钱。
  “就算零花钱够用,每个月,你也要交养老金的啊,要不然年纪大了怎么办?”母亲硬是把钱塞进了我的手中。
  还款日逼近,这笔钱真的很及时。
  我没出息地收下了。
  从那以后,年过30没有任何收入的我,成为了一个“啃老族”。
  父母的接济,虽然让我度过经济上的危机,但我的心态,变得越来越消极。
  每天睡到中午才起,无所事事地去免费开放的公园逛半天,直到天色变暗回家。
  荒废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两年时间过去,我的病情有所好转。
  父母开始催促我找工作。
  然而,随着年龄增大,无业时间的延长,我越来越难找到工作了。
  大约从半年前开始,家里多了一个特殊的日子。
  每个月的5号,父亲有一位叫魏国盛的老友,会来家里做客,他们把这一天称之为“老友日”。
  我只见过魏伯一次。
  他年纪比我临近退休的父亲还大,身材瘦高、眼窝深陷,佝偻着背,比我爸更显老。
  老友日的下午,我必须给他们留出空间,吃完饭就出门,直到晚上才回家。
  又是一个老友日,我来到了附近常去的公园。
  一个人坐在湖边时,我悲哀地想,是不是我的后半生,只能这样度过了?
  这样像寄生虫一般的人生,有何意义?
  或许一头栽进湖里淹死,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但是,我不敢。
  哪怕日子过的像狗屎一样,我还是留恋这个人世。
  这更加证明了,我就是一个废物吧。
  那天,直到公园的工作人员催促我,才回家。
  一个人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我敏感的本能告诉自己,背后有人跟着。
  我加快脚步,拐弯后,躲进楼宇的暗影观察。
  跟踪的人,急匆匆追上来,竟然是母亲。
  在我逼问下,她才说出实情。
  “这段时间,我感觉你心情好像不太好,今天那个人走了以后,就出来找你了。你在公园的湖边呆坐了半天,我都看到了。”
  “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过,但是……都会过去的,千万不要想不开。好吗?”
  “我没有想不开。”
  “没有就好。我和你爸都老了,不像以前那样盼着你有出息了,能天天看到你,我们就安心了。你要好好过日子,将来还要为我们养老送终,听到没有?”
  我走在前面。
  开始还好,听到后面这番话,腿脚渐渐失去力气,不由自主地蹲下,捂着脸哭泣。
  明明就是一个废物,一条蛆虫,为什么还会有人期待?
  肩头感到了温度,是母亲走过来安抚我。
  眼泪更加止不住,我坐在人行道的台阶上,失声痛哭。
  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话里面,某些不自然之处。
  那天以后,我变得积极起来。
  我想要工作,想减轻父母的负担,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点。
  我察觉到,家里面好像很少买肉了。
  肉价是贵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多了我这一份支出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的面试通知,开始多起来。
  因为担心身体不适应每天通勤,我找了一些可以在家上班的工作。
  有家公司联系到我,约了我一个时间,在家网络面试。
  那天,我精心准备了妆发,想在摄像头前,给面试官一个好印象,父亲却叩开我的门,问我什么时候出去。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老友日”。
  我说,我在房间里,不会出来打扰他们。
  他还是没点头。
  最后,我只得带上必要的东西,去网吧面试。
  那次面试,我发挥不是很好,和网吧环境差,受了影响也有关。
  没有心情在外面溜达,早早回了家。
  家里房门紧闭,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魏叔应该还没有走。
  我想,还是不要进去。
  还没下楼梯,听到门的声音。我在楼梯上往上张望。
  “那我走了。多谢你们的款待,下个月再见!”魏伯面带满足的微笑,回头对门口说。
  门口的父亲,淡淡说了声再见。
  “你最好再也别来了!”他身旁的母亲,突然语出惊人,这一点都不像送别的话。
  魏伯并未像我一样惊讶,脸上的笑容,甚至变得有些无耻,“那怎么行呢?不来拜访你们,我的日子可没法过呀。”
  “别来了,我们家快被你榨干了!”
  “慧娟!”父亲低声喝止母亲。
  “榨干你们的不光是我吧?你们那个35岁还没工作的女儿,不也是原因之一吗?”
  “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你管!”父亲的语气里有了怒意。
  “行行,我走了。再会!”魏国盛呵呵笑着转身。
  我忙逃下楼梯。
  躲在楼梯厢的暗影里,我被刚才这一幕惊呆。
  所谓的“老友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友好。
  怪不得,母亲上次冷漠地称魏国盛,为“那个人”。
  父母一定对我隐瞒了什么。
  作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我也有知情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