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找时间轮，是为了修正一个错误。”
  罄书把枪口缓缓移开，语气变得冷漠，“1937年沪市沦陷，从11月12日到1月底，这座城埋葬了无数生灵，所以你动用了时间轮，将一切倒转回三十天前，让许多本该死去的人逃过一劫。”
  苏既明亲身经历过这场惨案，哪怕在时间倒流后，他带着家人提前逃出沪市，遇难人数比上一次少了近半，如今想起仍觉不能呼吸。
  他哑声道：“这跟你说的错误有什么干系？”
  “唐雨蔓的一念之差，打破了隐秘法则，将时间轮暴露在世界面前，让浅野父女这般觊觎华夏奇物势力的境外敌人，找到了突破口……”
  “我实话告诉你们，不止是日本，许多国家都已经秘密建立了特别部门，想要借助战争，掠夺这些原本隐匿的资源和力量。”
  “而华夏的奇物主，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这样发展下去，世界范围内的的奇物之战无法避免。”
  不等苏既明暴怒反驳，罄书继续道，“隐秘法则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不让奇物的力量，冲击人类历史文明的根基。”
  “你们会对大轰炸感到恐惧，却在奇物失控的情况下，连害怕的权利都失去，设想一下——”
  “当战争不再局限于刀枪军械，幻想怪物被解开禁制肆意行动，主宰这个世界的话语权，就只剩下弱肉强食。”
  “最终活下来的，究竟是人是鬼？唐雨蔓，我从不认为你救人是错，可你为此暴露了时间轮，你会害死更多的人，甚至……动摇历史的发展，让人类文明遭到摧毁。”
  时间固然可以倒转，历史却不能任意篡改。
  一旦动摇了历史文明的根基，时间长河的上游，岔开无数支流。
  本该汇入汪洋的下游，就只能干涸成溪。
  “用摧毁后代本已拥有的幸福为代价，换取过去翻天覆地的可能，你们认为这值得吗？”
  苏既明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罄书与他擦肩而过，打开反锁的门，与不知何时站在外面的唐雨蔓，四目相对。
  唐雨蔓的脸色，惨白如纸。
  “你是这一代唐家最出色的后辈，我以为你就算修行不到，至少谨记掌管时间轮的第一准则……”
  罄书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妄想利用时间欺骗命运，尊重过往的得失悲喜，才能把握未来的是非成败，这才是时间真正的意义所在。”
  唐雨蔓嘴唇翕动。
  眼泪夺眶而出，她慢慢跪坐在地，泣不成声。
  苏既明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你到底来自哪里？”
  罄书没有转身，淡淡道：“时间必然会去，却不该回头的地方。”
  “那里……是什么样的？”
  “国泰民安，山河长在。”
  “……那太好了。”
  ……
  1938年1月9日凌晨两点，沪市。
  这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苏既明的一身白大褂，早变成了破黑衣，倒是便利了夜晚出逃。
  他一手攥着手术刀，整个人跟夜猫子般，藏在角落里，警惕地盯着外面。
  唐雨蔓趴在他背上，被一块灰不溜秋的脏布，遮得连头也不露。
  伤痕累累的腿，搭过他的左臂弯。
  她被弹片伤了脚，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医好，这样漂亮的姑娘，若落下残疾，谁都要觉得可惜。
  “既明……你放下我吧。”
  唐雨蔓声音细弱，跟猫儿一样，“你带着我一个瘸子，走不掉的。”
  苏既明没有回答她。
  他今晚格外沉默，出发前，他们一起藏在集装箱堆成的巢穴里补觉。
  唐雨蔓睡得很香，他却被噩梦惊醒了。
  吓得唐雨蔓连忙拍打他的脸，对上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
  分明是朝夕相处的人，唐雨蔓却觉得，那一瞬间的苏既明，变得有些陌生了。
  昨天，他们救了一个女学生，因此打死两名日本士兵，还在追兵面前露了脸，必须连夜逃出这里。
  否则等到天亮，他们就无处可逃了。
  唐雨蔓抱紧藏在怀里的相机，不再说话。
  他们在这黑夜之城，小心翼翼地前进，试图从地狱爬回人间。
  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能听到江涛声。
  唐雨蔓知道，那附近有码头，只要能逃到那里藏进某一艘船，他们就有生路。
  然而，在他们抵达江滩之前，一束刺眼的光，突然照了过来，让他们变成了无所遁形的老鼠。
  “什么人！”
  那是一队巡逻兵，见到行迹鬼祟的两人趁夜出逃，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
  不好！
  唐雨后背一凉。
  好在苏既明反应极快，迅速矮身躲在集装箱后面，子弹打在箱子上的声音，仿佛一下下敲击着心脏。
  十六名真枪实弹的巡逻兵，两个伤痕累累的逃亡者，在枪响刹那，已经注定了结局。
  苏既明带着她，跑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趁敌人还没追上来，捂住唐雨蔓的嘴，将她丢进漆黑无光的水沟里，树木掩映了她的轮廓。
  而苏既明，背起地上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一路向前。
  唐雨蔓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自己上方匆忙跑过，她浑身发寒，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前方传来了枪响，随即，天地间万籁俱寂。
  巡逻兵们扛着枪，有说有笑地回来了，照例从唐雨蔓头顶经过。
  这次她闻到了硝烟。
  与血腥的味道。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唐雨蔓才艰难地从水沟里挣扎出来，连滚带爬地往枪响处找去。
  原来，那前面是一个乱葬处，堆了不知多少尸体。
  苏既明带着鲜血淋漓的弹孔，加入了这里。
  他在倒下时，找好了角度，跟一堆死人混在一起。
  巡逻兵们随意射杀了一轮就离开，没发现他还有一口气。
  唐雨蔓把他挖了出来，本就疼痛的腿，更加走不动了。
  她伏在苏既明身上哭泣，感受着下方这具身体飞快变冷，心跳逐渐消失。
  苏既明要死了。
  唐雨蔓知道，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活命。
  可他若是死去，她就算能够逃出沪市，也无法再与他相逢了。